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这首词写爱人远去天涯,闺中人离恨绵绵,相思难寄的愁苦心情。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三句写景,以景见情。起句是室外之景。稍远处,菊花为薄雾笼罩,看上去好似带怨含愁; 近处,兰草结满露珠,看起来仿佛在饮泣垂泪。由槛栏可知是花园中,由菊花可知时令是秋季,而有露珠则说明时间是在清晨。秋日的清晨,菊烟兰露应当说是清新秀丽的景致,可由于作者运用赋情于物和拟人化的手法,使这景致充满了哀愁凄楚的感情色彩。虽然没有人物的正面描写,可从那楚楚动人的兰菊身上,一个清晨起来思深愁重,鬓乱钗横啼痕未消的思妇形象,已宛然可见。次句转写室内。罗幕即丝罗做的帷幕,女子室内所用。能觉出罗幕微微的寒意,说明闺中女子敏而多感。而这感觉既是秋日清晨气温偏低来自肤肌的实感,也是凄清孤寂来自心中的意念之感。三句又写室外: 燕子双双,相依相伴,因那秋凉天气,一同向南方飞去了。“双”字反衬,正见自己身影只单,独守空房。总的说来,这前三句笔法深婉,词意还比较含蓄。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回忆昨夜之事,直写心中之情。五代诗人张佖曾有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 《寄人》 ) 的吟咏,对春月眷顾离人倍多感激。秋月婵娟,皎洁明净,应当比春月更解人意、更为多情吧?不,恰恰相反,在这位思妇看来,这秋月不仅懵懵懂懂,而且无情至极。它丝毫不知闺中人心头的痛苦,竟不回避回避,而是斜光到晓,照夜无眠,搅得人一夜难安! 月的无知与首句兰菊的有情形成鲜明的对比,那兰菊自然就有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意思,而这无情的秋月则是堪责堪恨了。这两句痴语痴情,使词情由隐而显,摇曳生姿,将思妇心中对远去爱人的万千思念和她独守空房、孤衾难眠、通宵未睡、备受离恨煎熬的无穷愁怨,表现得哀婉备至。
换头写登楼远望。“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昨夜”一句是登楼之时和登楼之初,因见坠叶满院,碧树尽凋而生的回想。昨夜通宵未眠,除看着那秋月斜光到晓外,又听见秋风萧瑟,草木摇落。现在眼前所见即印证了昨夜的预感,有不幸而言中的痛苦之意,也有不忍目睹的凄凉之感。明明是今晨之景,却偏要回溯昨夜,使得上下片的写景和抒情回环往复,连成了一气,手法十分精健。“独上”两句全系白描,在低回哀伤中振起,所向空阔,百感苍茫,一下将词境拓开。“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玉楼春》 ) ,尽管这中间蕴含的是望尽天涯路不见归来人的巨大的悲哀,可由于境界的寥廓深远,却给人一种源于真挚的爱情的积极向上的力量,使人感到一种尽管可能失望却仍要不懈追求的努力。这与那种纤弱柔靡、蹙金结绣的爱情描写,形成鲜明的对比。王国维先生称之为“悲壮”(见《人间词话》),固然不一定准确,但说它气象阔大,境界悲远,不同凡响倒是丝毫不为过的。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彩笺即题诗的诗笺,尺素指书信。这是思妇发自心底的声音。望尽天涯不见心上人,那自然就要想到锦书寄远,一诉衷肠。可山重水复,心上人又在何方呢?这锦书怎么能寄达呢?这是伤心的一问,也是无可奈何的一叹。结末两句一是希望,一是对希望的否定,造语自然,含哀无限,在万千相思之情俱化于秋风之中的高远悲凉境界中收束全词。
陈廷焯曾说此词“缠绵悱恻,雅近正中(即冯延巳)” (《词则·大雅集》卷二),这恐非的评。这首词上下片笔法颇异,一深婉含蓄,一明白直露,一凄楚哀苦,一悲凉高远。所谓“缠绵悱恻”固然有之,但显然难以概括全词。同时,若一定要以前人词比拟,举冯正中亦觉欠妥,莫如拈出李后主,庶几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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