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光迟舞出青蘋①, 兰条翠鸟鸣发春②。
洛阳梨花落如雪,河边细草细如茵。
桐生井底叶交枝,今看无端双燕离。
五重飞楼入河汉,九华阁道暗清池③。
遥看白马津上吏④,传道黄龙征戍儿⑤。
明月金光徒照妾,浮云玉叶君不知⑥。
思君昔去柳依依,至今八月避暑归。
明珠蚕茧勉登机,郁金香花特香衣。
洛阳城头鸡欲曙,丞相府中鸟未飞⑦。
夜梦征人缝狐貉,私怜织妇裁锦绯⑧。
吴刀郑绵络,寒闺夜被薄。
芳年海上水中凫,日暮寒夜空城雀。
燕为北方边地,历来征戍不绝,因此,《燕歌行》 大多写闺思离别之情,萧子显的这首诗,可说是承袭了传统的创作主题,写的是一位少妇对其远戍边地的丈夫的思念和真挚的情感。
本诗实际上可分为两部分,从开头至 “浮云玉叶君不知”为第一部分,写夫妻的离别。
“风光迟舞出青蘋,兰条翠鸟鸣发春。洛阳梨花落如雪,河边细草细如茵”四句,先从节令写起,描绘出一派春日融融的美丽景象: 春风缓缓吹拂大地;春气发动,翠鸟在兰花丛中快乐地歌唱; 无边的梨园繁花盛开,当微风吹动时,片片落花犹如漫天飞雪; 河边上,春草萋萋,绿草如茵。
按理,景色的描写是为表现人物的感情服务的,如宋玉的 《九辩》 ,一开头便写秋气之萧瑟,以见 “贫士失职”之悲哀,可说景与情合。但这首诗的春景,并不能引起主人公的喜悦,什么原因呢?原来是 “桐生井底叶交枝,今看无端双燕离”,她用 “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 ( 《孔雀东南飞》诗句) 的梧桐树和原来应该成双成对比翼齐飞的春燕却毫无道理地被拆散的痛苦作对比,已隐喻出自己与丈夫的痛苦离别。受离别痛苦的人见到春天里成双成对的飞鸟自由翱翔,更增添无限愁绪。因此 “五重飞楼入河汉,九华阁道暗清池”就写出耸入云霄的飞楼,华丽无比的阁道,在主人公眼里,都只是一片灰暗的色调。
以上八句诗中,作者仅在第六句 “今看无端双燕离”透露了一点消息,使人猜测主人公正在为离别而痛苦,但并未具体写出离别的原因,直到九、十两句,方才写出实情: “遥看白马津上吏,传道黄龙征戍儿。”原来,该死的战争爆发了,不言而喻,女主人公的丈夫也是在劫难逃,被征召上前线,征伐北燕去了。后两句 “明月金光徒照妾,浮云玉叶君不知” ,描写出女主人公的孤独、寂寞、凄凉的情绪: 上句作者用一 “徒”字,写出虽然明月多情,但对自己来说毫无意义的感伤,下句的 “浮云玉叶”是比喻,明写天上美丽的云彩,实喻自己动人的风貌。然而,那远在边关的夫君对这一切也是不可能知道的。上句的 “徒照妾”和下句的 “君不知”,都是同一个意思,描写出女主人公在丈夫去后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可怜处境。
自 “思君昔去柳依依”至结束,是本诗的后半部分,它集中描写女主人公对远离别的丈夫的真挚感情。“思君昔去柳依依,至今八月避暑归”两句,承上而言,点明了离别的时间是在 “杨柳依依”的春天,而如今已是避暑归来的八月中秋。季节已经变化了,自己的丈夫却仍然归期无日,因而她想到应该为丈夫送去寒衣了。“明珠蚕茧勉登机,郁金香花特香衣”两句描写了她夜织的情景: 将蚕茧缫成丝,在织机上织成绵绯,并取郁金香花来熏衣,使之芳香宜人。这里“特香衣”一作“持香衣” ,似以后者为宜。这当是南朝时流行的织制法。与作者同时代的王筠在其 《行路难》 一诗中也写到这种情景: “情人逐情虽可恨, 复畏边远乏衣裳。 已缫一茧催衣缕, 复捣百和裛 (一作薰) 衣香。”
接着“洛阳城头鸡欲曙,丞相府中鸟未飞”两句,诗人借用典故,写出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少妇因为“夜梦征人”,醒后难以入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诗中对征人的夜梦,正表示女主人公日间思情绵绵,于是她连夜为丈夫制作寒衣。“缝狐貉”和“裁绵绯”的描写,把这位“织妇”对丈夫的无限深情,表现得淋漓尽致,难怪他要用“私怜”两字来描述这种心情。诗人通过夜织和缝制寒衣描写,在我们面前形象地塑造了一位多情的少妇可爱而又可怜的栩栩如生的动人形象,令人难以忘怀。
最后四句: “吴刀郑绵络,寒闺夜被薄。芳年海上水中凫,日暮寒夜空城雀。”描写了战争给正常家庭生活带来的不幸,表达了作者对不得不忍受着离别痛苦的主人公的无限同情。吴刀即吴地所产锋利的剪刀,是妇女裁衣的用具。少妇在寒夜之中自己盖着薄薄的被子,却用最好的丝绵给远征的丈夫裁剪制作冬衣,两相比较,更足以看出少妇的针针线线凝聚着无比深情的爱。最后两句实际上是作者为主人公的不幸遭遇而发出的同情的叹息。“芳年海上水中凫,日暮寒夜空城雀”。前句用的是典故,《晋书·张华传》记载,晋惠帝时,有人拿了三丈长的鸟毛给张华看,张华见后悲伤地说: “此谓海凫毛也,出则天下乱矣! ”所以这句诗是说: 正值青春芳年却不幸遇上了战乱的时代,真是可悲; 后句描写在寒夜里女主人公孤苦伶仃地倾听空城中发出的阵阵鸟雀的悲鸣。空城喻城市之冷清静寂,使人产生了悲凉凄怆的强烈感受。
萧子显生活于梁朝末年,频仍的南北交战是这一时代的“特色”。战争给无数家庭带来的是灾难和不幸,征夫怨妇不得团聚的悲剧在不停地重演,因此,萧子显选择了这样的创作题材,使作品具有了鲜明的时代性。尤其需要指出的是,萧子显创作的时代,正是文坛上崇尚浮艳、堆砌典故的形式主义诗风盛行的时候,他一面在所撰的 《齐书》 中对此进行抨击,一面以自己的创作实践来转变这一风气,这是值得赞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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