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要见无因见,了拚终难拚。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明陈耀文《花草粹编》卷二,引宋杨湜《古今词话》(原书已佚)云:杭妓乐婉与施酒监善,施尝赠以词云:“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识尽千千万万人,终不似、伊家好。别你登长道,转更添烦恼。楼外朱楼独倚栏,满目围芳草”。于是,乐婉答以本词。
这是情侣临别之际互相赠答之词。体味词情,则此一别,似乎不仅是远别,而且可能是诀别。显然不同于寻常别离之作。明梅鼎祚《青泥莲花记》(卷十二)、赵世杰《古今女史》(卷十二)、清周铭《林下词选》(卷五)及徐釚《词苑丛谈》(卷七)等书,也都著录了此词,可见历来受到人们的注意。
赠、答皆用《卜算子》调。上下片两结句(赠词下结除外),较通常句式增加了一个字,化五言为六言句,于第三字顿,遂使这个词调一气流转的声情,增添了顿宕波峭之致。
乐婉此词直抒胸臆,明白如话,正是以我手写我心,也许,干脆就是直接唱出口的。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临别之前,却从别后况味说起,起句便奇。灵心善感的女词人早已充分预感到,一别之后,痛苦的相思将如沧海一样深而无际,美好的往事则将象云天一样杳不可即。唯其善感如此,便不能不紧紧把握住这将别而未别的时刻不放。“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流尽了千千万万行的泪,留不住从此远逝的你,反使我愁肠寸断! 上一句势若江河,一泻无馀,下二句一断一续,正如哽咽。诀别的时刻最终还是来临了。女词人既道尽别后的痛苦,临别的伤心,似乎已无可再言。殊不知,下片是奇外出奇,奇之又奇。
“要见无因见,了拚终难拚”。要重见,无法重见。与其仍抱无指望的爱,真不如死了这条心。可是,真要死了这条心又哪能死得了! 人生到此,道路已断,直是绝望矣。“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有情人而成不了眷属,莫非果真是前生无缘? 果真是前生无缘,则今生休矣。可是,今生虽休,更有来生,待我俩来生来世再结为夫妻吧! 绝望之中,发一大愿,生出一线希望。此一线希望,真是希望耶? 抑直是绝望耶? 诚难分辨。唯此一大愿,竟长留天壤。
全词戋戋短幅,然而,一位至性真情、豪爽果决的女性形象,却活脱跃然纸上。以泪滴千千万万行之人,以绝不可能拚了之情,而直道出拚了之一念,转念更直说出终是难舍,如此种种念头,皆在情理之中。但在别人则未必能言,而她却能直言不讳,此非性格豪爽果决而何? 至于思旧事如天远,要重见无因见,待重结、来生愿,若非至性真情之人,又岂能道得出耶?
全词一滚说尽,但其意蕴仍觉有馀不尽。以一位风尘中女子,而能留得此一段奇情异采,历来受到人们的喜爱,其奥秘正在于词中道出了古往今来爱情之真谛:生死而不渝。此是词中之高致。中国古人之贤者,小而对于个人爱情,大而对于民族文化,皆能抱一种忠实之态度,即使当其不幸而处于绝望之境地,生死之难关,也能体现出一种生死不渝之精神。唯其有此一种精神,小而至于个人爱情,才能够心心相印,肝胆相照;大而至于民族文化,才能够绵延不绝,生生不已。两者事有大小之别,实则具一共通之义。乐婉此词虽为言情小令,然其可喻之旨则又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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