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刬尽还生。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濛濛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
这首词写离情,既颇得“屯田家法”,又装点得非常淡雅,是传统婉约词的代表作。
所谓“屯田家法”,简单地说就是铺叙方法。这首词以铺叙方法言情,其成功之处有二:(一)善安排现在——过去——现在的时间更替及场境变换,在平叙之中,注意层折变化;(二)关键部位讲究“句(钩)勒提掇”,加重骨与力,清丽中不断意脉。这是从柳永那里学来的。
起调三句为直叙,直说别离之恨,谓之如独倚危亭时所见刬尽还生之萋萋芳草,缠绵不断。这是当前情事。“念”字为领格字,领下两个六言对句,追忆离别场面。“柳外青骢”及“水边红袂”,将我方与对方并列,色彩鲜明,印象极为深刻。这是过去情事。而“怆然暗惊”,紧承“念”字,又回到现实中来。谓想起离别之时的场面,不能不暗自心惊。这又是当前情事。上片说别恨,只短短六句,却展现出许多波折。
下片由现在再次追忆过去,又从过去再次返回现在。但所追忆之过去情事,乃离别以前之情事,也即欢聚时之情事。过片以一六言句领起两个六言对句,极力渲染欢聚时的场景及气氛。领句赞美对方,谓其具有“天生丽质”,对句借用杜牧《赠别》诗句“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以写幽会,但不直说。“怎奈向”五句感叹时过境迁,美景已成为过去。“怎奈向”三字领下三句,说离别。“欢娱渐随流水”,谓光阴如流水,欢娱之事也已一去不复返。“素弦声断,翠绡香减”,说人已别去,带有睹物思人之意。“那堪”二字领下两个六言对句,描绘别后景象。“片片飞花弄晚,濛濛残雨笼晴”,在凄迷景象中融入惆怅之情。这也是对于过去的追忆。其中,“渐”字体现变化的过程,“怎奈向”及“那堪”,点明对于这一变化的感情倾向。歇拍二句,从层层追忆中回到当前。“销凝”,承接“怎奈向”及“那堪”,这是感叹过去的结果。“正”与“又”呼应,以景语(黄鹂数声)烘托情语(销凝),使其销凝情绪显得更加凄楚幽咽。因而,回应起首所说“恨”,也就更加凝重。下片所写,由欢情转向别恨;同样曲折变化,富于波澜。
以上所说平叙之中的层折变化,即时间场境的交插错综,这是铺叙的一种重要手段,至于“句(钩)勒提掇”,例如上片的“念”字,下片的“怎奈向”、“那堪”以及“正”字和“又”字,在组织结构上所起的作用也是不当忽视的。就这两个方面看,秦观的铺叙本领并不比柳永差。但是,秦观学习柳永作词,却有许多顾虑。他认为“学柳七作词”,乃“无识”的一种表现(据黄昇《花庵词选》)。因此,同样言情,柳永敢明说,秦观则诸多掩饰。就这首词看,秦观的掩饰方法:一是净化语言,不涉媟黩;二是融情于景,含而不露。例如“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将幽会写得很含蓄,很文雅,在封建社会中,秦观的词似更加符合传统雅词的审美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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