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与骚动》中康普生夫妇的人物形象分析
威廉・福克纳是美国南方作家的代表人物,他于1929 年出版的小说《喧哗与骚动》,为读者讲述了一个濒临崩溃的南方没落贵族康普生的家族故事。评论界对该作品的评论主要是从作者的妇女观、传统道德观等外部原因入手,分析康普生家族的衰败,本文试从康普生家庭内部关系入手,分析、探讨康普生家族衰败的原因。
一 冷漠的夫妻关系
传统和谐家庭中的夫妻是相互尊重,相亲相爱,妻子贤惠,丈夫能干。但在《喧哗与骚动》中的康普生夫妇的关系却是冷漠的,互不尊重的。小说中的康普生太太的形象是“冷酷,唠叨,满头银发,眼睛下的泪囊松垂,眼神惶惑,眼眶里黑黑的,仿佛全是瞳孔,她那张脸憔悴,怪异,狡猾却相当迟钝”,康普生先生说她是一只快死去的“蝴蝶”。她在一天大部分时间里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躺在床上,无病呻吟,完全引起不了康普生先生的性欲;而康普生先生则整日沉迷醉酒,发泄一些愤世嫉俗的虚无主义言论,康普生太太将他不停地醉酒说成是意志破落的表现。
小说通篇没有康普生先生对太太的任何昵称,甚至于连妻子的名字都没有说过。这说明妻子在丈夫心中是一位没有吸引力的可有可无的局外人。康普生太太除了叫丈夫为“康普生先生”外,没用过别的称呼叫过丈夫,这说明她也在有意地把她自己与康普生家族划清界限,在情感态度上疏远、蔑视丈夫。
英语中有句谚语:“Love me,love my dog.”康普生太太的弟弟毛莱常年生活在康普生家,康普生先生认为毛莱白吃饭,不干活,就经常在孩子们面前讥讽他。康普生太太哭着说:
“要是你嫌毛莱白吃你的饭,你干吗不拿出点男子汉气概来,当面跟他说呢。何必背着他在孩子面前讥笑他呢。”
“我当然不嫌弃他,我喜欢他还来不及呢,他对我的种族优势感来说是个极有价值的例证。别人若是拿一对好马跟我换毛莱,我还不干呢”。
从这段对话可以看出,康普生对妻子的态度是极其的蔑视,对自己的妻弟不但不给予关心帮助和爱护,还讽刺挖苦。如果他尊重妻子的话,他也不可能说出诸如什么种族优越感;把马和毛莱进行比较之类的话来的。
正是这种冷漠的、相互蔑视的不正常的夫妻关系,导致了下面一系列的家庭问题。
二 父母与孩子的关系
1 母爱的缺失
高尔基曾经说过:
“没有太阳,花朵不会开放;没有爱便没有幸福;没有妇女也就没有爱,没有母亲,既不会有诗人,也不会有英雄。”
这其中蕴含了深刻的哲理。母亲应该是爱的源泉,母爱的缺失将是一个家庭的极大的悲哀。这是康普生家几个孩子悲剧的重要原因。克林斯・布鲁克斯指出,正是康普生太太的消极性的冷漠使正常的家庭关系瘫痪。
对傻儿子班吉,她告诉丈夫,班吉“是对我所犯的罪孽够沉重的惩罚,他来讨债是因为我自卑自贱地嫁给一个自以为高我一等的男人。”她甚至不允许班吉使用自己娘家人的名字,原因正如黑仆威尔许所说, “你妈太骄傲了,觉得你(班吉)丢了她的脸”,在嗅觉灵敏,智商低下的班吉眼里,母亲是药味,难闻,冲鼻。
女儿本应是母亲的小夹袄。但康普生太太认为女儿凯蒂 “她一生下来我一看到她就想她是否是我的孩子。”她只是一心想把女儿打造成和自己一样清高的淑女,并且从凯蒂的童年时期就开始严格塑造。当凯蒂抱班吉时,她说:
“他太大你抱不动了,你不能再抱他了,这样会影响你的脊背的, 咱们这种人家的女子一向是为自己挺直的身体而感到骄傲的。”
凯蒂第一次在外面亲吻男孩时,她竟穿着孝服为她吊丧;凯蒂未婚先孕时,康普生太太又匆忙为她拽了一个丈夫;当凯蒂因婚前怀孕,遭丈夫抛弃时,康普生太太竟坚决不许她踏进家门,生怕女儿的坏名声会危及到康普生家族及她作为母亲的名声;当儿子杰生对凯蒂的私生子小昆丁殴打及辱骂时,她不加以阻止,导致小昆丁的沦落,最终凯蒂在物质和精神双重压力下,走上一条不归路,给一位德军纳粹分子做情人,可以说康普生太太是造成女儿堕落的直接原因。
大儿子昆丁理应是她的最爱,但康普生太太认为昆丁的自杀是为了嘲笑她,伤害她的心,而昆丁在自杀前也痛苦地感到“地牢就是母亲本人”。
对于康普生太太最偏爱的儿子杰生来说,她何尝不也是一座“地牢”呢?她划地为牢,硬是把自己、弟弟毛莱和儿子杰生归为“巴斯康家”的人,拒绝和“康普生家”的人沟通,使得杰生从小就成为父母冷战的牺牲品,也因此被哥哥姐姐排斥在外。班吉回忆:“杰生也在玩。他一个人在远一点的地方玩。”
由于她的影响,杰生自觉地对爱情婚姻选择了逃避的态度,他终生未婚,过着老单身汉的生活。
康普生太太时时以南方大家闺秀的身份自居, 虚伪、冷漠、自私,完全没有作为母亲应具有的爱心与宽容。她毒化了家庭的气氛,她的母爱的缺失让孩子们产生了恐惧与憎恨的情绪,扭曲了孩子们的心灵。
2 父爱的失衡
康普生作为一家之长,整天醉醺醺的,唠唠叨叨地发泄愤世嫉俗的空论,把悲观主义情绪传给孩子,没有给与他们正确的精神指导,对孩子们的爱有失平衡。
他对昆丁和凯蒂是偏爱有加,而对杰生却实施暴力或不闻不问。每次大家从昆丁房门前走过时,他都说“昆丁在做功课,咱们可得轻声点”。当凯蒂与杰生为班吉的纸娃娃一事打架时,凯蒂和其他的小朋友都认为杰生是存心的,而杰生哭着说“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他的,我还以为那是一些废纸”。康普生先生只是说:“别这样,行了,你想让我再抽你一顿吗?”听到这话后,杰生抽噎更响了,这里的“再”说明他经常打杰生。但他与昆丁能和平交谈,他把自己那套南方传统道德的条条框框灌输给了昆丁,昆丁对时间的理解、对女人的看法都源于他的教诲。当康普生太太告诉丈夫派杰生去监视凯蒂时,康普生先生非常生气地说:
“我不愿意我的女儿受到你或是昆丁或是任何人的监视,不管你以为她干了什么事。”
这表明了康普生先生只认为凯蒂是他的女儿,而其太太和杰生都是别人。这正如肖明翰教授认为:
“杰生的丑恶主要是他童年的孤独、没有得到应有的爱护和关怀以及觉得受到不公平待遇的不平衡心理等因素造成的”。
“养不教,父之过”,昆丁难以在现实生活中实现自己价值,凯蒂和杰生选择了反叛,一个在性欲中堕落,一个在金钱中陷落,其实他们的悲剧命运都是父亲康普生一手造成的。
三 爱恨交错的手足关系
1 母子式的姐弟关系――凯蒂与班吉
在康普生家里,唯有凯蒂真诚地爱护和关心白痴弟弟班吉,使班吉在母亲那里无法得到的爱,在凯蒂身上得到了温暖的回应。对于班吉,康普生太太认为“这准是老天对我的一种惩罚”。而凯蒂对母亲做出承诺:“你不用为他操心,我喜欢照顾他。”少年时期的凯蒂对班吉嘘寒问暖,说班吉爱听的话,做班吉爱做的事。当康普生太太双手捧着班吉的脸说“我可怜的宝贝儿”,就转身离开时,凯蒂跪下来,用两只胳膊搂住班吉,并且把脸贴在班吉的脸上,说“你不是可怜的宝贝儿。你有你的凯蒂呢,你不是有你的凯蒂姐吗。”此外,凯蒂还勇敢地保护班吉不被杰生欺负。最后,当她要结婚离家时,她最放心不下的还是班吉,叮嘱昆丁并要他发誓一定要好好地照顾班吉。凯蒂用无私的爱撑起智障弟弟的情感世界。而班吉依靠自己的嗅觉闻出凯蒂的每次变化(成年礼、初恋、初吻,失身及结婚)。在班吉的意识中,姐姐“有一股树的香味”,清新、自然。在他的眼中,姐姐天真、热情、善良、充满爱心,姐姐就是爱、就是温暖。所以33岁的班吉经常爱不释手地怀抱着姐姐出嫁后留下的拖鞋,他一生的思想感情几乎都倾注于对姐姐的依恋上,每天都沉湎于凯蒂母亲般的脉脉温情中。
2 情人似的兄妹关系――昆丁与凯蒂
在康普生家里,由于缺少母爱,昆丁和凯蒂从小关系亲密,正如康普生太太说的“经常在一起鬼鬼祟祟”。在昆丁的眼中,凯蒂白皙、漂亮、善良,是天使的化身、是纯洁的象征,是家族的荣耀。昆丁把妹妹身上散发出来的体味比作忍冬花的香味。当昆丁在林中散步时,“在林子里,树蛙闻到了雨中的气息,它们的叫声像是很难拧得动八音盒所发出的声音,还有忍冬的香味。”他就猜出凯蒂和她的情夫达尔顿在一起,“很难拧得动八音盒所发出的声音”真切地表达出昆丁那种欲哭无泪的悲凉痛楚之情。与此同时,凯蒂对昆丁的感情也影响着她与其他男性的交往,当凯蒂的未婚夫第一次见到昆丁时,对昆丁说:
“凯蒂在里克的时候整天都在谈你的事,我都吃醋了,我对自己说过这个昆丁到底是谁呢,我一定要看看这畜生长大怎么样?”
当凯蒂出嫁前,昆丁甚至告诉凯蒂“那么你何必非要嫁人,听着我们可以出走,你班吉和我到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这哪里是兄妹情,完全是情人之间的私奔。凯蒂的“堕落”使昆丁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因他不敢接受自己最钟爱的凯蒂堕落的事实,悲愤难耐,他把达尔顿占有妹妹凯蒂的这个事实潜意识地归结到自己身上,他自我述说着,“我犯了乱伦罪我说父亲那是我干的不是达尔顿・艾密司干的”。从这番话里可以察觉到昆丁对妹妹表现出了多么强烈的爱欲!竟然站出来试图让父亲相信自己对妹妹犯了乱伦罪(当然不是真的),为了达到情感和爱欲的统一,昆丁终日思考着这样的问题,这个世界之外如果真的有一个地狱就好了,纯洁的火焰将会使他们两人超越死亡。到那时,他们两人将处于超出纯洁的火焰之中的火舌与恐怖之中。他希望地狱之火能烧尽旧世界的罪恶和新世界给他们带来的耻辱,以逃避这个喧哗而骚动的世界。凯蒂最终结婚,昆丁想占有凯蒂的幻想破灭,就在他妹妹举行婚礼之后的两个月,昆丁在坎布里奇投水自尽。在他看来,当妹妹失去贞操,当那个魂牵梦绕、通体散发着忍冬花般香味的妹妹不再芳香的时侯,他生命的意义也已不复存在,与其这样苟且地活,还不如庄严地死。
3 仇人似的兄妹关系――杰生与凯蒂
在康普生家里,杰生把姐姐凯蒂看作妖妇、荡妇,充满了仇恨。他对凯蒂的仇恨无论是在言语上,还是在行为上都是非常恶毒的,超出了一般的兄妹关系。因为凯蒂未婚先孕,败坏了家族名誉,在婚后又惨遭丈夫遗弃,使杰生弄丢了本应得到的银行职位。小说中,杰生对凯蒂的恨主要集中体现在对凯蒂的私生女小昆丁身上,小昆丁从小备受杰生折磨,他骂小昆丁:“当过娼妇永远是娼妇。”,以泄对凯蒂的心头之恨。他克扣凯蒂每月寄给孩子的赡养费,从中吮吸复仇的喜悦。当凯蒂提出用一百元钱要求杰生抱自己的女儿小昆丁出来见一面时,杰生抱着小昆丁坐在马车里,当马车靠近站在路边等待的凯蒂时,杰生一边用手把小昆丁举到马车窗前,一边命令车夫“抽鞭子”,使马车像一辆救护车似地从凯蒂身边冲过去,并且得意地透过马车窗看到凯蒂在马车后面奔跑。万般无奈之下,凯蒂出一千美元要回女儿,杰生讥讽她攒钱的方式:就是用弄出小昆丁来的那种办法。凯蒂哑口无言,她完全被杰生打到,“好像一只发条拧得太紧眼看就要崩成碎片的玩具。”当杰生说“反正你再没什么可以丢失时。”凯蒂精神终于崩溃。
以上,笔者主要对《喧哗与骚动》中康普生家庭的复杂、畸形的关系进行了分析。由于康普生夫妻之间关系的冷漠与仇视,母爱的缺失,父爱的失衡,使孩子们的心灵扭曲。他们在长大之后难以和别人正确相处,导致了孩子之间的畸恋,最后昆丁悲观厌世,软弱无能,跳河自杀;凯蒂完全堕落;杰生贪婪,不讲信义;班吉则更是在不可名状的痛苦与哭嚎中,苟延残生,被送进了疯人院。至此,康普生家族彻底衰败。作者简介:张礼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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