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多才,怜薄命,无计可留汝。揉碎花笺,忍写断肠句。道旁杨柳依依,千丝万缕,抵不住、一分愁绪。如何诉。便教缘尽今生,此身已轻许。捉月盟言,不是梦中语。后回君若重来,不相忘处,把杯酒、浇奴坟土。
此词是戴复古妻诀别丈夫之际所作。以词情与本事相印证,则此词实为其生命与爱情之绝笔,显然比戴词更为感动人心。
“惜多才,怜薄命,无计可留汝。”起笔三句,道尽全部悲剧。这里的“多才”不仅有富于才华(的人)的字面意义,它也是宋元俗语,男女用以称所爱的对方。如郑仅《调笑转踏》:“多才一去芳音绝,更对珠帘新月” ,为女称男;王实甫《西厢记》四本一折张生唱词: “寄语多才: 恁的般恶抢白,并不曾记心怀,……”,此“多才”指莺莺,为男称女。这里是戴复古妻用以称其夫。父亲爱复古之才,才以女儿嫁之。但更重要的是,婚后女儿自己深深爱着丈夫。谁料到丈夫竟然已结过婚! 事到如今,自己仍然爱你,只能自伤命薄,尽管千方百计要挽留你,却无法挽留下你。悲剧性的结局无可挽回,已甚明白。“揉碎花笺,忍写断肠句。”在这诀别之际,展开花笺,又揉碎花笺,怎能忍心写下痛断肝肠的诀别辞句? 花笺绵薄,揉而成团,紧握似欲碎之。揉碎二字,极能凸现女词人此时痛苦的心情。所揉碎者,非花笺,乃心也。“道旁杨柳依依,千丝万缕,抵不住、一分愁绪。”此四句写至眼前分手之情景。道旁杨柳依依,仿佛惜别之情,依依不舍。此句用《诗经·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成句,而天然如自己出。“千丝万缕,抵不住、一分愁绪”,愁绪却比柳丝多上千万倍呵!此三句一气流贯,比兴高妙,委婉而深沉地表现了缱绻柔情与无限悲伤,确是词中不可多得的佳句。
“如何诉。便教缘尽今生,此身已轻许。”事至今日,从何说起? 又有何可说?今生今世,夫妻缘分,就让它从此结束吧。是自己当初轻率地许配给你呵。末句哀而不怨,甚可玩味。女词人对丈夫仍然是爱的。如果有怨,恐怕主要也不是怨丈夫之不诚,不是怨父亲之作主,而是自怨命薄,如起笔之所言。这正是性情柔厚的女词人当时应有之心态。实际上,事到如今,怨又有何用?换头此三句各本原缺,《全宋词》据《古今词选》补足,注云:“此十四字各本皆脱,惟《古今词选》卷四有,未必可信。”案《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九九“石屏词”条云:“此本卷后载陶宗仪所记一则,见《辍耕录》。其江右女子一词,不著调名,以各调证之,当为《祝英台近》。但前阕三十七字俱完,后阕则逸去起处三句十四字,当系流传残缺。宗仪既未经辨及,后之作《图谱》者,因词中第四语有‘揉碎花笺’四字,遂别造一调名,殊为杜撰。”话说回来,此三句纵非原文,但也切合词情。“捉月盟言,不是梦中语”。回忆当初月下盟誓,不是梦中事,也不是说梦话。言外之意是,你我结婚一场,毕竟是事实呵。盟言之一事,当在结婚之初。盟言之内容,必为生死不渝。事至今日,女词人自己已决志以死殉情。紧接着,结曰:“后回君若重来,不相忘处,把杯酒、浇奴坟土”。今日一别,便是永诀。留给你的,唯有一语:你若重来此地,如未忘情,请把一杯酒浇在我的坟土上。意谓无忘我,则我九泉之下,也就可以瞑目了。结笔所提出的唯一要求,凝聚着女词人固执不舍的爱,高于生命的爱。情之所钟,可以震撼人心。
戴复古妻无疑具有高尚的德性:善良、宽容、坚贞。她对于爱情生死不渝的态度,显然不仅是由于从一而终的道德观念,更重要的是基于自己真挚的爱情本身。在她的心灵中,爱情之可一不可再,不仅是于理不可,更主要的是于情不愿。这,正是爱情的悲剧性之所在。原其爱情之根,乃是始于对丈夫才华的爱。这一文化因素,也加深了爱情的悲剧性。此词感情极真,其艺术亦极美。上片比兴自然高妙,下片语言明白如话,全篇意极凝重而辞气婉厚,回环诵读,令人不忍释卷,不愧为词中之一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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