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昨日去,明月又不圆。
别时各有泪,零落青楼前。
君泪濡罗巾,妾泪满路尘。
罗巾长在手,今得随妾身。
路尘如因风,得上君车轮。
渔阳千里道,近如中门限。
中门踰有时,渔阳长在眼。
生在丝罗下,不识渔阳道。
良人自戍来,夜夜梦中到。
这是两首妇怨诗,反映了战争造成夫妻分离后的思念。
中唐时期,藩镇割据严重,唐朝廷与诸藩镇间的战争非常激烈,多少人民被投入战争之中。因此,征夫旷妇之怨,仍然是诗人笔下常见的题材。孟郊这二首诗,就是同类题材中的一篇。
第一首写别情。首句单刀直入,径写夫妻分别。“昨日”二字,点明离别的时间。“良人昨日去”,可是泣别的情景,依然在目。说明“昨日”至今,忧愁一直未已。明月,是用比兴。古人常以月亮的阴晴圆缺比喻人的悲欢离合。尤其是写游子征人,常与明月联系起来。李白《子夜吴歌》云:“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这里的意境也是一样,良人昨日去,夫妻两分手,好似明月圆了又缺,何日再团圆?
“别时各有泪”四句,是伤别的具体描写。青楼,豪华精致的楼房,女子所住,也是夫妻分别的地点。从第二首诗中可以知道,良人戍守之地在渔阳。征夫从役,离妻别子,这是生离死别,怎能不引动无限的悲伤? 一个“各”字,写出双方共同的感情。既有难割难舍的依恋,又有互道珍重的叮嘱,也包括何日再相见的忧虑。总之,一样的凄苦,一样的伤痛,一样的心潮起伏,一样的百感交集。“君泪濡罗巾,妾泪满路尘”也是自然而然的了。孟郊是写离别的高手,《古怨别》云:“含情两相向,欲语气先咽。心曲千万端,悲来却难说。”与《古怨别》稍有不同的是,此处突出泪别的细节,加重了悲怨的气氛。
最后四句,写妻子悠长的思念。罗巾,本是丈夫随身所用,而今沾满了他的泪痕,便非同寻常。人们常因爱得深,因此对所爱之人使用的器物,也充满了感情。这也是心理上的一种“移情”现象。“罗巾长在手”,妻子睹物思人,良人的音容笑貌,如在目前。一条罗巾,成了联结夫妻两地相思的纽带,又是妻子满怀愁绪的慰藉,并因此引起无限的遐想。所以最后两句,作者笔锋一转,写妻子突发奇想:“路尘如因风,得上君车轮。”愿化作一抔尘土,随风跟上兵车,陪送良人奔赴远方。这种超现实而又符合真情的幻想,把妻子的一片痴心尽情地展现出来。这首诗中,“泪”、“罗巾”,“路尘”几次顶针手法的运用,使诗句环环紧扣,天然浑成。
第二首写闺思。先以渔阳起句。“渔阳”,是唐代征戍之地,就是良人出征的地方。渔阳本在千里之外,如今却“近如中门限”,可见妻子由于思念心切,竟使地理空间也发生了幻觉上的位移。不仅如此,两相比较,中门限只是偶尔跨越,渔阳却永远浮现在眼前。“渔阳长在眼”,犹如良人的倩影时在目前。这种心理上的幻觉,深化了征妇思念良人的感情。但是,诗人并不就此而止。而是进一步从忧思成梦来加深渲染她的愁怨。在写忧思成梦之前,作者又稍加一个顿挫,即“生在丝罗下”两句。征妇是个大家闺秀,从未出过远门,当然更“不识渔阳道”了(实际上就是识得渔阳道,也不可能去)。章法上的这一衬跌,目的在突出最后两句,也使诗的发展顺理成章。赴渔阳会面既不可能,而幽思难禁,只好寄托于梦境。“夜夜”二字,显出相思之情切。但是,梦境毕竟是可盼不可必的,夜夜梦见所带来的愁苦与凄凉,读者便自可体味了。
孟郊为诗“刿目鉥心,刃迎缕解。钩章棘句,掐擢胃肾”(韩愈《贞曜先生墓志铭》),因此其诗被认为酸寒蹇涩。这两首诗,却一反常规,显得平实流畅,慷慨天然。诗中并无经营造作之痕,无藻绘与雕饰,却于淳朴素淡之中见浓郁深沉。苏轼说孟郊“诗从肺腑出,出辄愁肺腑”(《读孟郊诗》),此二首,可见 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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