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残红湿未飞。珠帘一行透斜晖。游蜂酿蜜窃香归。金屋无人风竹乱,衣篝尽日水沈微。一春须有忆人时。
这是一首抒写闺中怀人的小词。
《宋史·文苑传》称周邦彦少时“疏隽少检,不为州里推重,而博涉百家之书”。“疏隽少检”,大约指他对“坊曲人家、章台花树”的过多留连。其集中对狎邪生活,确有一些过于艳冶放荡的描写,如《青玉案》(“良夜灯光簇如豆”)、《花心动》(“帘卷青楼”)之类,但绝大部分描写爱情之作是纯净的。甚至某些带有一定狎邪意味的描写偷情的作品,也仿佛经过了中年时期的反省,净化而且带有若干人生哲理的意味,这首《浣溪沙》即其一例。
这是年轻人胸口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一般的爱情尝试,象是回忆青年时期在村野环境之中偶然际遇的一次偷情之作,故有“游蜂酿蜜窃香归”之句。“雨过”双关,指偷情也指场所。偷情场所似乎是一处漏雨的茅舍,雨打湿了“花朵”,也湿了“游蜂”的双翅,使它不能飞起。留连到黄昏时分,斜晖已透过疏篱投来催人的光影,不能不回去了。夏承焘先生讲词的分片时说:“上片的末句要似合而又似起,下片的起句要似承而又似转。”(见《唐宋词欣赏》)“游蜂”一句即“似合又似起”,结束偷情而引起下片的重访旧地;下片起句“金屋无人风竹乱”即“似承而又似转”,“游蜂”若干时日之后重访当初藏娇的“金屋”(茅舍),这是“承”,重访而屋存人杳,这是“转”。章法十分严谨。
“金屋”无人,唯有周围风竹缭乱,“游蜂”满腔深情不忍遽离,一直停留到夜色笼罩了野地,溪水的潺潺声倒象越来越听得清晰。下片三句,可以衔接,也可作为不同时期的三个意象分别鉴赏。下片主要不在写相思离愁,而在于透入一层写空虚回忆中的反省。年轻时代的初欢,只留下“一春忆人”的淡淡痕迹,一切都是过程。“ 一春须有忆人时”的“须”字,在古汉语中有“本是”、“终于”、“总归”等义项,青春最后不过归于怅惘的回忆而已。这么解释,似乎有点“色空”的意味,《浣溪沙》的主要内容不在这里。
《清真集》里,编在这首词前一首的《浣溪沙》,与本首意境、章法乃至词句都极相仿佛,极象是同时所作、描写同 一次爱情经历的一组词。不过前一首写的是女方,本首则写男方。前首起句写双髻垂鬓,明点少女发型; “踏袜趁蜂儿”,与本首用词吻合,写赴幽会的少女紧张神态如画。前一首下片也同样写别后的空虚,章法与本首全同。琵琶拨破,空虚而终无人同情,结于“夜寒谁肯剪春衣”,——一片无边的黑寒冷。 对年轻时的佻达轻浮,似乎也“ 一春须有忆人时”般地在反省悔悟了。爱情,如果仅迷醉于外貌的吸引和官能的热狂,不求有所附丽和超越,那么,无论是谁,迟早也难免于感到空虚的。《浣溪沙》蕴涵的人生哲理,对今天的我们亦不无启迪。这大概是张炎之所以说周邦彦词“于软媚中见气魄”的原因之一吧。
周邦彦词大都即景抒情,联想和想象活泼,常用曲折结构把许多相干或不太相干的层次组织在一起,类似西方所谓“意识流”或“意象迭加”的手法,使其词具有富艳精工、变幻多端、炫人眼目的特色。如前所述,《浣溪沙》中的意象,概括颇为深广,把灵活多样的生动性、结撰谨严的完整性和透入一层的深刻性统一到了一起,表现出“集大成”的词家深厚的艺术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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