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
变作离情别绪。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
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一场寂寞凭谁
诉? 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拼,悔不当时留
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一日不思
量,也攒眉千度。
这是一首闺情词。
词中女主人公是个普通的市井妇人。全词以她的语气向人们诉说了一段她曾经有过的欢聚、破灭、思念的爱情故事。其情真挚动人。
词从“忆”写起。“洞房记得初相遇”,初次“相遇”即在“洞房”,这种相遇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一句话,毫无掩饰地道出了她爱情中的隐秘,表现出下层妇女爱情的大胆与炽烈。这次“相遇”的结局,在她以为,无论是感情上,还是观念上都应该是“长相聚”。“便只合”,话说得肯定坚决。但天不遂人愿,在那种封建社会里,他们是无权决定自己婚姻命运的。顷刻间,美好的情缘就被割断,等待她一片痴情的并不是“长相聚”,而是长分离。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是她所不能承受的。“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何期”,有疑惑和不解的意思。“况值阑珊春色暮”,“况值”将回忆收来而到眼前,笔锋一转,但词转意连。此时,正春色将尽,满眼花絮飘零,往日的欢情已是不堪回首,今日的落花又是那么重重地刺痛了她的情怀。“乱”、“狂”二字用得很巧,既状出风卷残花败絮,铺天遮地的暮春景象,又进而把人们对残春的视感推入到一种心理感受之中,使人清楚地体验到女主人公此刻因失恋而愁肠欲断,苦闷难解的烦乱心境。“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直恐”,即深深的忧虑,虽是怀疑的语气,却是肯定的判断。“好风光”含有两层含义: 其一,它是明丽绚烂的春色; 其二,它象征着女主人公的青春年华。其实,春光与人的青春有许多相似之处,美丽时都那么明艳照人,几度风雨吹过,又都是那么容易流逝无踪。可它们也有不同,“花不似人憔悴”(舒亶《一落索》)。花谢了,毕竟还有再开的时候,春去了,终究还会再来,人的青春凋零了,却再也无处追寻了。正如词中,他是永不回头地走了,可他怎么知道,随他而去的是她痴迷的爱情,是她无尽的思念,是自然界美丽的春光,更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
下片紧承上片的离别愁绪,作进一步的情感发泄,道出自己心中的悔恨。“一场寂寞凭谁诉? ”,欢乐的相聚只是一瞬,便是曲终人散,留下的只是感情上的空白,这寂寞是难挨的,这难挨的寂寞又是无法向人倾诉的。她苦闷之极只有对天发问。象一场毫无回应的单恋,她的寂寞也是没有回应的。造成她如此痛苦的原因是他的背信弃义。“前言”,从前他们在一起时说过的话。也许是互示爱慕的低语,也许是永不变心的盟誓,但到头来皆由他的离去而轻易地辜负了。正因如此,她才有恨。然而她恨的不是他的负心,而是自悔、自恨。如果早知道别离的滋味是这样痛苦难当,那么当时怎么也该把他留住。她把一切的责任全归了自己,怨而不怒。这种缠绵的痴情无疑是旧时代的思想意识在妇女头脑中的烙印。紧接着,全词的情感又进入了另 一个层次。原来她所以一片痴情是因为“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语言也由上文的刚烈变得温和起来,仿佛还带着回想起他的甜蜜。她爱他的风流潇洒,爱他的仪表堂堂,但这还不是主要的,他还有更能牵动人心的地方,让人去想、去爱、去铭心刻骨。那是什么? 词中没有表出,也不必表出,但我们可以明白,正是因为这点没有表出的原因,才使她“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攒眉”,因愁苦而紧锁双眉。世事只有相思为最苦。本想不再去想他,可是做不到,一天里若是不想他,便也有千次的愁眉紧锁。
读柳永的词,总感到他在言离情的同时,常常流露出那么一种相思苦的味道,象“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蝶恋花·伫依危楼风细细》),“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忆帝京·薄衾小枕凉天气》),“断鸿声里,立尽斜阳”(《玉蝴蝶·望处雨收云断》)此词亦然,表现了一种越是因爱而悲伤和惆怅,越是满足甚至陶醉于悲伤和惆怅; 越是达不到目的,越是执着地痛苦追求的情调。这种以自己的生命承诺另一个人的生命的悲剧情结,正是这些作品所包含的美学意蕴。其实,女主人公不是一日不思,而是时时刻刻在思。这样一来,她的千种别怨,万种相思是再也无法释然了。“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将全词愁绪在此集中,推身高潮,成为全词的点睛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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