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铗西来路,记匆匆、经行数日,几番风雨。梦里寻秋秋不见,秋在平芜远渚。雁信落,家山何处?万里西风吹客鬓,把菱花、自笑人憔悴。留不住,少年去。
男儿事业无凭据。记当年、击筑悲歌,酒酣箕踞。腰下光芒三尺剑,时解挑灯夜语。更忍对灯花弹泪?唤起杜陵风雨手,写江东渭北相思句。歌此恨,慰羁旅。
刘过青年时期曾漫游于江浙一带,晚年又定居昆山(今属江苏),而中年以后,曾溯江西上,到过江汉一带。这首词显然是这次西去江汉所作。他是位爱国词人,一生中交结过许多爱国将领,劝说其抗金。他也曾投书献策,向朝廷敬呈恢复中原的方略。但终于流落江湖,终身不遇。这首词中,既抒发了尽忠报国的志向,也流露出不得志的牢骚。刘熙载《艺概》谓:“刘改之词狂逸之中,自饶俊致,虽沉着不及稼轩,足以自成一家。”从这首词亦可见一斑。
词的上片抒发自己羁旅异乡的感受。“弹铗西来路,记匆匆,经行数日,几番风雨”几句,写自己西行依人作客的苦况。“弹铗”用冯谖之典。冯谖乃战国时齐国孟尝君的门客,开始不受重用,他弹着剑铗唱:“长铗归来兮。”这句暗示自己这次西来是到富贵人家作客,而旅途颇为艰辛。急急忙忙经过几天功夫,几番风雨才得以到达(别本“几日”作“十日”)。“梦里寻秋”二句,既道出了西行的时间是在秋季,也道出失望的情绪。“秋在平芜远渚”这句颇耐人寻绎。平芜是指平旷的草地。远渚(一作“远树”),指远处的小沙洲。欧阳修《踏莎行》云:“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处。”本是指行人离乡而言的。秋在词人之梦外,寻不见,梦不见,失望之情是显而易见的。词人已远离家乡亲人,欲抗金报国绝无可能,甚至连梦中也难寻觅。此处的“平芜远渚”与陈亮词中的“芳菲世界”都指代沦陷了的大好河山。自己苦苦为之奋斗的事业不能成功,又离乡背井,因而更觉得孤苦伶仃。“雁信落,家山何处?”相传苏武陷匈奴,汉使诡言汉武帝在上林苑射猎得雁足书,知苏武在某大泽中。后世即以“雁信”、“雁书”代指书信。“落”沉落。没有家乡的来信,所以格外惆怅。刘过是吉州太和(在今江西)人。但他早年生活在江浙一带,这里的“家山”也应指那里的家,而非其祖籍。明乎此,“万里西风吹客鬓”句可理解了。词人作客湖北江汉一带,距江浙已有数千里之遥,故称“万里”。“客”,词人自指。“把菱花、自笑憔悴。”菱花,即镜。古代铜镜,六角形或镜背刻有菱花图案的,称菱花镜,后世即以菱花为镜的代称。词人持镜自伤憔悴,慨叹青春不再而人已老大。
词之下片紧承“留不住,少年去”之意,“留不住”的不仅是青春年少,而且还包括少年时的理想与抱负。“男儿事业无凭据”句中的“男儿事业”即指此而言。“无凭据”,指“无着落”,没有实现的可能。故词以“记”字领起,追怀往事。“记当年、击筑悲歌,酒酣箕踞。”这都是写词人年少气盛之情。“击筑悲歌”用荆轲、高渐离事。《史记·刺客列传》“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箕踞,指傲慢不敬之客。古时无椅凳,坐于席上,坐则跪,行则膝前,足皆向后以是为敬,如两足前伸,以手据膝,若簸箕状,则谓不敬。三国时魏国著名诗人阮籍在大将军司马昭宴上,“箕踞啸歌,酣放自若”。这两句写出词人少年意气,不可一世。“腰下光芒三尺剑,时解挑灯夜语,更忍对灯花弹泪。”词人志在抗金北伐,报效祖国。他挑灯看剑,自叹报国无门,只能对着灯花洒泪。“更忍”,岂忍。男儿事业无凭据,而只能挑灯看剑,洒泪悲歌,够凄凉的。“唤起”二句追念杜甫与李白的友情,聊以自慰。杜陵在长安县南,为杜甫祖籍所在,杜甫曾自称“杜陵野老”、“杜陵布衣”。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韵》:“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又《春日怀李白》诗:“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何时一尊酒,重与细论文。”后结二句:“歌此恨,慰羁旅。”不仅表现了他抑郁不平之气,而且分外悲壮。
这首词用典较多,又有多处化用前人诗句,但并不生僻,反而增强了词的容量与内涵。此词把家国之恨与自身的遭遇融合起来写,明写自己暗写国事。冯煦曾谓:“龙洲自是稼轩之附庸,然得其豪放,未得其宛转。”就这首词而言,倒是神似稼轩,豪放兼能宛转,高亢而不浅露,含蓄而不晦涩,是龙川爱国词的又一杰构。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