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若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凌波〕形容美人步态轻盈,语出曹植《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横塘〕在今江苏苏州胥门外,贺铸在此曾建小屋。〔锦瑟华年〕指美好的青春时期,语出李商隐《无题》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蘅皋〕长着香草的水边高地。〔彩笔〕传说齐梁时的作家江淹曾梦见郭璞向他索取彩笔,嗣后做诗再无美句。
从词意看,它作于苏州横塘。其时作者晚年独居,退隐郊外。某日,他路遇一位女子,引起了内心无限的枨触。词即从那女子的身影写起,“凌波”言其步态轻盈,“芳尘”言其“罗袜生尘”,合以上两句就写出了那位女子的娇美之态和词人对她的眷顾之情。“锦瑟华年谁与度”则是那人去后词人的揣度之辞:这样青春美貌的女子,有谁与她共度美好的年华呢?这表面上是“怜人”之言,实际又是“自怜”之辞,原因即在于作者自身也有一种“美人迟暮”的心理。这就暗暗绾合到贺铸本人的人生经历了。“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三句继续写他对她的想象:前两句极写其居处之美,后一句又点明其心境之寂寞——只有一年一度的春光才能到其居处,知其内心。这又与作者自己怀才不遇、世无知己的情况,悄悄吻合。所以从其“底里”来看,此词实质上又暗寓了词人自身的生活遭遇和人生感慨。
换头一句,转写眼前所见之景,其时飞云冉冉,日已暮也。但是,“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江淹《休上人怨别》),痴立久望而见不到伊人的倩影,词人就只能把满腔的愁苦诉之于笔端。因而其笔下就出现了这样的“断肠”名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这结尾几句端的是警策妙句,它先以“试问”一句提起读者的注意力,然后用三个“景语”串连成一种迷离灰暗的意境,来回答他“若问闲愁都几许”的提问,收到了以景寓情、情溢景中的奇妙艺术效果。试想,“闲愁”本是无形无迹、难以捉摸的感情活动,若作“正面答复(比如说“愁闷得极”、“愁闷煞人”等等),那就显得太嫌单调和抽象了;现今,他不正面说“愁”,而将它“转化”为一幅令人无限愁苦的“画面”——遍地的烟草,满城的风絮,再加上那江南最为撩人愁绪的黄梅雨,这光景正如后来李清照《声声慢》词所说的那样,是“怎一个‘愁’字了得!”所以这个结尾,不仅譬喻新奇(且又用了“车轮大战”式的“博喻”),而且“比中有兴”(宋人罗大经评语),故而收到了“意味更长”、“意余言外”的妙处。再联系上文所言的作者自己的身世感慨,我们也可发现:在这一连串“闲愁”之中,实又包含着贺铸除开恋情之外的更为深广的人生忧伤。清人黄蓼园说得对:此词下片“言幽居肠断,不尽穷愁,惟见烟草风絮、梅雨如雾,共此旦晚,无非写其境之郁勃冷寂耳。”(《蓼园词话》)后来,词人还因此几句而获得了一个“贺梅子”美名,这也可算得上是词坛的一则佳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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