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朱帘半卷,单衣初试,清明时候。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卖花声过尽,斜阳院落,红成阵、飞鸳甃。玉珮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名韁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
围绕这首词,有两个故事流传下来,它们都牵涉到作品的审美特性,因此我们的赏析就以它们为线索。
其一,俞文豹《吹剑三录》:“东坡问少游别后有何作,少游举‘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坡曰:‘十三个字只说得一个人骑马楼前过。’”
这种朋友间不无微辞的善意调侃,透露出的却是词的两种发展趋向。诗的审美表达,在历史上交替地走着两条道路:一条源于诗、骚的比兴,追求艺术语言从而整个作品涵义的多层次;另一条源于赋、说,致力于在语流中创造意象,以感性的情境取胜。前者典重,后者清新,苏、秦走的正是不同的两条道路,而这与“豪放”与“婉约”又无涉。本词即以换头句中“别后”一语绾定全篇。上片写景,系残留于词人脑海中最为关情的印象。首写分别场所,次写分别时楼中人的情态,正以惜别,故而卷帘。再写分别时天气,轻风微雨,情牵意惹。最后是分别时瞬间景象,卖花声余音袅袅,斜晖半抹,落红成阵,小院深沉,则离人之惆怅,楼中人之孤寂凄清可知。下片抒情,总言相见不易,旧情难遣,造语清浅而曲折,有一唱三叹之致。词人以全部知觉去感受生活,再以特有的灵心织成感人的意象,不断开辟审美的新界,这正是花间诸家、南唐二主经柳永而至于秦观所循的一条路线、一种词风,虽未必许为正宗,而其开拓作用却不可低估。
其二,《苕溪渔隐丛话》引《高斋诗话》:“少游在蔡州,与营妓娄琬字东玉者甚密,赠之词云:‘小楼连苑横空’,又云‘玉佩丁东别后’者是也。”
把与写作对象相关的词语镶嵌于词中,以隐蔽的形式传达信息,这种手法殆源于 。它之成为艺术不只在词的多义之利用,而尤其在同作品意境之融和,于普通信息之外仍能传达一种审美信息。我们看本词“楼琬”二字的嵌入。“小楼连苑横空”,绘出了所爱者居处的全景,不唯华贵,而且小巧玲珑。其居隐其人,美其居也即是美其人,这就不能不让读者联想起“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汉府《陌上桑》);或“借问女安居,乃在城南端,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曹植《美女篇》);直至“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张籍《节妇吟》)等等名作,联想起小楼深院中那些聪颖、美丽、执着地追求而又往往遭际不幸的少女的形象。嵌入“东玉”的“玉珮丁东别后”也是一样。此处换头,是全篇的转捩点。它用听觉形象接上片写足所爱者之形貌,同时带出离别匆遽的风神,为下片罩上一层凄怨的色彩。词人另有《南柯子》一首赠营妓陶心儿,煞尾云:“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以残月三星隐心字,且融入意境,用冷漠的天宇陪衬人世的悲凉,也出同一机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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