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双眉斗画长,行云飞絮共轻狂。不将心嫁冶游郎。溅酒滴残歌扇字,弄花熏得舞衣香,一春弹泪说凄凉。
这首词写歌妓舞女日常生活的轻狂与内心世界的悲痛。词人出身宦门,其父晏殊在世时,不乏“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的富贵生活。但随着其父去世,加上他性情孤傲,不愿低首趋时、攀附权贵,故饱谙人性世态的冷暖炎凉。这使词人具有善感任真的品格、郁勃深挚的情思。黄庭坚为《小山词》作序,说他有“四痴”:除了不会溜须拍马、不写应制文章、不懂持家理财外,最后一痴就是“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所以词人理解她们的内心痛楚,倾听她们的凄凉诉说,哀怜她们的不幸遭遇。
起句“日日双眉斗画长”,是从秦韬玉《贫女》“不把双眉斗画长”反其意而来的。“斗”指争妍斗丽,这位歌妓在特殊的环境里每天都极妍尽态地描绘着一双长长的黛眉,与别的歌妓斗美争丽。次句“行云飞絮共轻狂”是说她象天上的行云一样轻浮,象纷飞的柳絮一样狂荡。开头两句写她的日常生活之轻浮狂荡。第三句“不将心嫁冶游郎”,是陡然转折。“冶”,妖也,与“野”通。“冶游郎”,即野游郎,狎妓寻觅艳侣之儿郎。歌妓舞女的身分和职业迫使她们“轻狂”,她们无法拒绝与那些玩弄女性的阔少、浪子往来,不得不强作欢笑,委身于他们,饱尝了人间的酸甜苦辣。虽然“身”给了他们,但“心”永远不会给他们,真正的爱情永远不会给他们。李商隐《无题》: “寿阳宫主嫁时妆,八字宫眉捧额黄。见我佯羞频照影,不知身属冶游郎。”写的是宫主糊里糊涂地嫁给一个“冶游郎”; 晏几道写的是一个歌妓,却清醒地宣告: “不将心嫁冶游郎”。确像俞陛云所说的“冰心独抱,冶游郎不值其一盼。”这才是这位舞女真正的内心世界。从她日常生活和内心世界的矛盾中,显示了鲜明的个性。
过片“溅酒滴残歌扇字,弄花熏得舞衣香。”因为常在筵席上歌舞劝酒,所以酒溅歌扇,滴残扇上写着曲子的字迹;又因为常陪着达官贵人、公子哥儿游园弄花,所以舞衣也被熏香了。“溅酒”,写纵饮狂荡;“弄花”,写娇美情态,与于良史《春山夜月》“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意思相同。这两句写了这位女子生活的惬意,情态的妩媚。最后一句“一春弹泪说凄凉”也是陡然转折。整个春天,她面对姹紫嫣红的环境,挥泪诉说自己心灵深处的凄怆悲凉。俞陛云先生说:“‘弄花’、‘溅酒’,只为伤春弹泪之资耳。”也就是说游园、酒宴充实不了她精神世界的空虚。
这首词上下两阕前两句都极力描写妆饰之美、行为之狂、饮宴之乐、弄花之趣,但上下两阕也都在后一句陡然一反其意,可谓终句见真意。从而可看出她性格的二重性,可说是在矛盾中显示了她完整的形象和鲜明的个性。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美丽、善良、能歌善舞,具有反抗精神的古代艺妓的形象;也显示词人能洞察歌妓的内心世界,正如刘永济先生在《唐五代两宋词简析》中说的,词人“自身几已化为此女。盖由作者自身亦具有此种矛盾之痛苦,亦同有此舞女之个性,故能体认真切。此舞女,直可认为作者己身之写照。此种写法,又较托闺情以抒己情者更加亲切,因之更加动人。论者称其词顿挫,即从此等处看出也。”这一分析,确很恰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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