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锁黛眉烟易惨,泪飘红脸粉难匀。憔悴不知缘底
事,遇人推道不宜春。
古代“闺怨”、“闺情”一类诗歌的产生,可以上溯到《诗经》,例如《邶风·谷风》、《卫风·伯兮》以及《郑风》里的《狡童》、《褰裳》等都是著名的篇章。到了唐、宋的诗、词里,蔚为大观。这类作品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各个历史时期里妇女的社会地位和精神面貌。阎选这首《八拍蛮》就是其中的一首,写的是“闺怨”。
全词只有七言四句,在词中属于小令。第一句开头的“愁”字和次句开头的“泪”字,为这首词定了基调,表明了它要表现的主题。
第一句“愁锁黛眉烟易惨”,是说这位闺中人用粉黛将两眉刻意描画,使它如望春山,顾盼神飞,而由于愁肠百结,紧皱双蛾,黛色(烟)也随之暗淡下来,使它失去了动人的光彩。一个“锁”字表现了这位闺中人愁绪之多,怨思之深。次句“泪飘红脸粉难匀”,在桃花般的脸上,也由于泪如连珠,铅华也难以匀匀贴贴地施用。一个“飘”字表现了她感情的激越,泪珠的频数。这两个工整的句子刻画出她的外在形象。是什么原因使她这般伤情呢?按理,下边应该作出答案,但第三句却是“憔悴不知缘底事”。“憔悴”承上“愁”与“泪”而来。“不知缘底事”,是词人的回答。也就是说,词人不知道她为了什么事而使玉颜消瘦下来。如果词人确是一无所知,词也就到此为止,成为不解之谜了。所幸的是词人提供了一个情况,说她“遇人推道不宜春”。文章就在这“不宜春”三个字里。
春天是万物昭苏、百花争妍的季节,也正是多情的少年男女们欲念萌动的时候,这欲念支配着他(她)们对幸福生活的执着追求。杜丽娘在这个时候婉转地唱出了自己的心声: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牡丹亭·惊梦》)?连多疑多忌的林黛玉姑娘,在读了《西厢记》之后,也不自觉地借着莺莺小姐的唱词,道出了自己的隐秘: “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红楼梦》第二十六回)! 哪个姑娘不为春天所陶醉?而词里的女主人公却说是“不宜春”,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不适应春天的气候。她用这种冷漠的话头,避开了别人的追问。她到底为什么愁容满面,泪流不止呢? 说她只是“怀春”的少女吧,似乎嫌严重些;说她是怀念久别的丈夫,更加不象。因为在古代,丈夫出门在外,妻子是不作兴搽胭脂抹粉的,正如《诗经·卫风·伯兮》所写的:“自伯之东,首如飞蓬。虽有膏沐,谁适为容”?如果谁敢于梳妆打扮,准会招来许多流言蜚语,造成强大的舆论压力,弄得抬不起头来。最大的可能:她是被抛弃不久的少妇。她和他曾有过山盟海誓,共度过月夕花朝,而今呢,他变心了。在古代,丈夫主宰妻子的命运,抛弃对方是男性的特权。在汉代为妇女规定的“七出”条例里,为男方制造了各种遗弃妻子的借口,而女方却没有任何申诉的权利。沉重的礼教锁链牢牢地裹住了她们的心扉。这条锁链随着封建社会的没落而愈加沉重,女性的心灵被扼杀了。在《诗经》里还可以找到一些表现敢爱敢恨的作品,如上举的《狡童》、《褰裳》。汉代以后,除了极少数乐府民歌外,文人笔下的这类作品,大多是缠绵悱恻的情调,可以说明这个问题。
春天又来了,词里的女主人公,面对韶光,临镜理妆,顾影自怜,而前尘往事,兜上心头,“春非我春,秋非我秋”(汉《乐府》中语),一腔幽怨,无人倾诉,只有随着泪珠迸发出来。对别人的追问说什么呢,只有以“不宜春”作答了。这大概就是“不宜春”三字的内涵,也就是全词的主旨所在。
这首词不尚华藻,调子宛转而悲凉,委曲地表达出其中的情意,篇幅虽短,内涵却富,是一首值得玩味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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