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碧色,萋萋遍南陌。暖絮乱红,也知人、春愁无力。忆得盈盈拾翠侣,共携赏、凤城寒食。到今来,海角逢春,天涯为客。愁旋释,还似织;泪暗拭,又偷滴。谩伫立、遍倚危阑,尽黄昏,也只是、暮云凝碧。拚则而今已拚了,忘则怎生便忘得。又还问鳞鸿,试重寻消息。
这是一首怀念情人的词。上片是因景生情。词中的抒情主人公看到暮春的旖旎景色,不由得引起了对往事的回忆。开篇从眼前景色写起,“芳草碧色,萋萋遍南陌。暖絮乱红,也知人、春愁无力。”四句抓住典型景物描绘出暮春时节的特点。草色已深,所以才成“碧”色;落花已多,所以才成“乱”红;天温气暖,所以才成“暖”絮。春光明媚,和风习习,柳絮和飘落的花瓣在微风中轻盈地飘荡着。它们也好象知道主人公因春愁而慵懒无力一样,轻柔飘忽地翩翩而坠,好象在陪着主人,也表现出一种妩媚多情的雍容姿态。这句词情思缠绵委婉,含意深沉。天气温暖,人才觉得懒洋洋的疲乏无力,尤其是在暮春无事之时更是如此,所以才觉得絮也是暖的,落红纷乱,尤见春色之深,这些都是最能招惹人们春愁的景物,但作者不说这些景物触起了自己的愁肠,反而翻进一层,以拟人化的手法,说它们也知道自己的“春愁无力”,这就极大地增强了表达效果。从主体来看,这种写法最为恰切地表现了词人因为怀念情人而深陷苦苦思恋之中的那种如醉如痴的憔悴情态;从客体来看,柳絮和落花在轻风中那种时起时落的轻飏形态也得到了十足的表现。主体情感与客观景物达到了高度的和谐与统一,确实是情景交融的佳句。
如此妩媚的春色,自然引起了抒情主人公对往事的美好回忆。“忆得盈盈拾翠侣,共携赏,凤城寒食。”三句追忆在京师时与情侣一起游春赏玩的情景。“凤城”即指京师汴梁(今河南省开封市),“寒食”是在唐宋时很受重视的一个节日。据《东京梦华录》载,每到寒食节之日,“四野如市,往往就芳树之下,或园囿之间,罗列杯盘,互相劝酬。都城之歌儿舞女,遍满园亭,抵暮而归。”就在这士女如云,青年男女们欢天喜地缱绻留恋的大好时光里,主人公也和他那位体态丰盈、千娇百媚的妙龄女郎一起“共携赏”,他们手拉着手,幸福地依偎在一起,来观赏这明媚的春景,共渡这幸福的时刻,他们沉浸在无比的愉悦之中。然而这种美好的情景却宛如过眼烟云一去不复返了,它只能再现在温馨而又苦涩的回忆里。眼前的情况却是“到今来,海角逢春,天涯为客。”主人公从回忆中醒来,眼前的景象与回忆中的境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使人更加感到无限的孤独与惆怅。“海角”两句是诗文中常见的互文见义的笔法,正常语序应该是“天涯海角,逢春为客”,但这样交相分入两句,显得语言参差错落,更增加了几分情致。
下片全写愁情。开头四句写自己思念之情的深切与真挚。忧愁刚刚释去,却又象无形的网一样向自己罩来,使人无法摆脱。伤心的泪水刚刚偷着拭去,却又不由自主地溢出眼角。这四句自然浑成,毫无雕琢之感,但表现上却很绵密深厚,集中而生动地表现了愁的深度。“旋释”是虚,“似织”是实,六字写尽无法排遣愁肠的情怀。“暗拭”可见先前已在流泪,但因愁网难脱,所以才又“偷滴”。暗、偷两字又隐含着极端的孤独苦闷之情,因没有“拾翠侣”在自己的身旁,满腹衷肠又向谁去倾述呢? 可见十二字中含量极大,深蕴着忧伤、孤独、苦闷、凄楚的情调,可以包容李后主“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与柳三变“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这两句名词的意境而更浑融完整,足见词人选词炼字工力之深厚。
抒情主人公忧伤思念至极,已到如痴如呆的程度。他“谩伫立,遍倚危阑”,好象在期待着什么。他若有所失地倚栏远眺,或许那位俏丽的姑娘会奇迹般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吧?但这只是他的幻想而已,实际的结果却是枉然。他徒然站了半天,虽然已经“尽黄昏”一片暮色了,但所见到的却“只是暮云凝碧”,哪有佳人的影子呢? “暮云凝碧”一句暗用江淹《休上人怨别诗》(逯钦立《先秦汉魏南北朝诗》)全诗的意蕴。此诗写一位楚客等待盼望一位佳人而佳人始终未来的情景,其中有“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二句,本词中只用四字便隐含了这两句诗的意境,既含蓄凝炼又典雅工丽。然而主人公心里明白,奇迹是不会出现的,因他们并没有约会,他们相互之间的关系似乎早已断绝,所以下句紧接着说: “拚则而今已拚了,忘则怎生便忘得”。拚是割舍丢弃的意思,这两句话平淡直白,但却含情无限。它紧承上句,佳人不来,算了吧,还是把这种相思之情抛掉吧,但又无法马上就忘却。于是又启下句。正因无法忘却,才又转向鸿雁和鲤鱼,想再去寻觅一下这位佳人的信息。“鳞鸿”代指书信,这是古人常用的喻体。至此,抒情主人公的孤独惆怅,寂寞失落的感情被表达得淋漓尽致。情思缠绵宛转,感人肺腑。
本词用典自然贴切,不露痕迹。如开篇之“芳草碧色”二句显然是本于江淹《别赋》中“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的语意,但更凝炼形象,浑融工整。“拾翠侣”也是借用曹植《洛神赋》中“命俦啸侣……或拾翠羽”的句意,效果同样佳妙。本词的另一特点是层次分明,结构谨严,紧扣“愁”字落墨。语言平淡又不失典雅,感情深沉而又热烈,确是一首抒情好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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