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聘绝国,长门失欢宴。
相逢咏糜芜,辞宠悲班扇。
花丛乱数蝶,风帘入双燕。
徒使春带赊,坐惜红妆变。
生平一顾重,宿昔千金贱。
故人心尚尔,故人心不见。
《文选》李善注:“集云:王主簿,名季哲。”王季哲是南齐武将王敬则之子,敬则建元元年(494)为大司马,以季哲为记室参军。据诗题,季哲当有一首《怨情》诗,今佚。此诗可能作于建元二年(495)春。
此诗起手不凡,劈首四句连写四个女子的闺怨之事。“掖庭聘绝国”,写汉王樯(后多作“嫱”),即王昭君。据《西京杂记》卷二,元帝后宫既多,乃使画工图形,按图召幸之。诸宫人皆赂画工,独昭君不肯。匈奴入朝求美人为阏氏,昭君请行。《汉书·元帝纪》:“赐单于待诏掖庭王樯为阏氏”。“掖庭”,宫中旁舍,妃嫔居住之所。“聘”,娶女曰聘。“绝国”,遥远的国家,这里指匈奴。“长门失欢宴”,汉武帝陈皇后,擅宠娇贵,后卫夫子得幸,被罢退居长门宫。“相逢咏糜芜”,“糜芜”,即“蘼芜”,指古诗《上山采蘼芜》,诗写一女子被夫家所弃,首二句云:“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辞宠悲班扇”,“班”,班婕妤,汉成帝宠爱赵飞燕等,班即失宠。《文选》卷二十七录班婕妤的《怨歌行》一首,以团扇秋节见捐喻“恩情中道绝”。连用四句铺叙,象一篇简短怨赋,写尽人间女子之怨。王昭君、陈皇后、古弃妻、班婕妤,不仅容貌出众,而且各有其才情,昭君不屑贿画工,传说陈皇后曾说动司马相如为之作《长门赋》,古弃妻手脚勤快工于织素,班婕妤能诗,这些出众的女子尚且或赴绝国,或被打入冷宫,或被休弃,有无限的怨恨,天下其他女子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花丛”以下四句,具体描写一个女子的怨情。“花丛乱数蝶,风帘入双燕”,为眼前之景。景致是那么清新秀丽,但却隐含着伤感的情绪。蝴蝶成双成对在花丛中飞舞,令人目乱睛迷;燕子结伴剪剪而飞,仿佛就要飞进风帘似的,相形之下,深闺中人独立孤坐,格外凄凉,极热闹华丽之景,反衬极索寞孤寂的怨情。《牡丹亭》写杜丽娘游园时见到“成对儿莺燕”,听到“生生燕语明如剪,呖呖莺歌溜的圆”,反而更加刺痛她的迟暮之情,也是这种写法。谢的这两句诗,仿佛信手拈来,毫不费力,却蕴藉有致。“徒使春带赊,坐惜红妆变。”春光明媚,闺中女子不仅没能尽情享受青春的欢乐,反而受到春思的煎熬,变得瘦削、憔悴了。“赊”,缓,“带赊”,带缓。《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相去日以远,衣带日以缓”,衣带宽缓则人瘦。
所谓闺中之怨,多指当日得宠、日后被疏远或遗弃一类的情感。“生平一顾重,宿昔千金贱。”“生平”,一作“平生”。《论语·宪问》:“久要不忘平生之言”,孔疏:“平生,犹少时”。阮籍《咏怀诗》其五:“平生少年时,轻薄好弦歌。”沈约《别范安成》:“平生少年日,分手易前期。”“平生”都与“少年”连用。这里,“生平”承上句“红妆”而来。“顾”回首之义。“一顾重”,即一顾千金重。李善注引《列女传》:“楚成郑子瞀者,楚成王之夫人也。初,成王登台,子瞀不顾。王曰:‘顾吾,与女千金。’子瞀遂行不顾。”吴淇诠释这两句诗说:“词互错以成文,写‘重’笔轻,写‘贱’笔重。‘一顾重’而曰‘平生’是矣。‘千金贱’宜曰今日而云‘宿昔’者,何也?先只见人主之重我如此,以为平生永如此,当无千金贱之日矣。及红颜既变之后,始觉人之贱我如此,岂知不是今日方如此,已在‘一顾重’之时矣。由是观之,并非人心之变也”(《六朝选诗定论》卷十五,下引同)。确为方家之论。只注重容颜的爱,即便在感情最热烈之时,已隐藏着危机,只不过其时“重”显而“贱”隐,尚未暴露无遗而已。“故人心尚尔,故人心不见。”上句用《古诗十九首·客从远方来》成句:“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虽远隔万里,故人(夫君)拳拳情义自见。此诗的意思恰好相反,这句上承“千金贱”,故人之心本来就是如此,他并没有真心爱过我。下句唐写《文选》残本、宋嘉泰《三谢诗》均作“故心人不见”,于义较长。吴淇说:“‘故心’者,心之不变者也。”《红楼梦》中的林黛玉说过这样的话:黄金千两容易得,知己一个也难求。不要说要得到一颗至诚之心有多难,就连要见到一个有至诚之心的人都难。难怪汉乐府《白头吟》中的那个女子发出了“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呼喊。
情诗就题材而言,可分为数类。此诗题曰“怨情”,专于“怨”字落笔,前四句分述昭君等四人之怨,中四句铺写春闺中女子之怨,后四句就“怨情”发论,兼及古今未来,指出这些女子的不幸在于不见、不遇一片诚心之人。诗中用事甚得体;“花丛”两句,华丽秀致,景中有情,不失佳句;议论深隽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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