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麂子·牛汉》全文与读后感赏析

远远的

远远的

一只棕红色的麂子

在望不到边的

　　金黄的麦海里

一蹿一蹿地

似飞似飘

朝这里奔跑

 

四面八方的人

都看见了它

用惊喜的目光

用赞叹的目光

用担忧的目光

 

麂子

远方来的麂子

你为什么生得这么灵巧美丽

你为什么这么天真无邪

你为什么莽撞地离开高高的山林

 

五六个猎人

正伏在草丛里

正伏在山丘上

枪口全盯着你

 

哦，麂子

不要朝这里奔跑

 

1974年初夏，咸宁

　　读这首诗，恰似欣赏电影镜头中一组优美的画面。它充满一种流动感，这种流动感是由“一只棕红色的麂子”的出现而开始的。“远远的/远远的”两句，叠字又叠句，正起到了一种唤起韵律和节奏的动态化作用。读者几乎可以直接通过视觉“看”到那只“麂子”是怎样从远远的一个小黑点迅速逼近画面，越来越大，灵巧的体形、美丽的光泽越来越清晰可辨，直到它的优美的姿态“天真无邪”地占据整个画面，以一种“慢镜头”般的特技效果吸引了读者的视觉。

　　倘若仅仅如此，这组画面必然显得单调。诗人在这里对这一动态效果的呈现并不只拘泥于“麂子”本身，而是站在一个较高较远的视点上，如一位高明的摄影师，不但把握了整个画面，而且又突出了中心“麂子”，也就是以动态的“麂子”带出了背景。“四面八方的人/都看见了它”，而读者又何止只是“看”见，何止只是视线受到这充满鲜活生命力的“麂子”的牵引——它几乎同时牵引了读者全部的感觉神经，并不只是读它想象它，而且同时也是在感觉它体验它，感觉这只勃发着自然生命力的“天使”，体验这自然景观中最奇妙的一瞬。不过，诗人的目光还包含着更为深刻的内容：一种对自然生命与现实生存环境的瞬间比照，一种自然美与现实丑的比照。你看，“五六个猎人”正埋伏在草丛中、山丘上，“枪口全盯着你”，立刻，有柔软质感的“棕红色的麂子”与冷硬的“枪口”被组合到一个画面中，巨大的不和谐使读者自然而然地表现出自己的爱憎倾向。这几乎是在凭直觉昭示人类无知觉状态下的丑恶：一只鲜艳而天真的“远方来的”小精灵在离开自己的家园而不慎涉人人类的生存圈子之后，立刻面临灭顶之灾。这准确而深刻地表现出了诗人在当时现实环境下的复杂的心理感受。所以，随着画面一端越来越近的“麂子”和另一端草丛中渐渐高抬的黑森森的“枪口”，读者对自然与生命的全部爱惜之情不禁会凝聚成一声呼喊，一声与诗人相同的痛苦的心理呻唤：“哦，麂子/不要朝这里奔跑”。

　　也许，我们这种解读方法可能与诗人原旨不符，但可能恰是在向更充分理解诗人当时真实心态逼近了一步。甚至也可能是在帮助诗人解读自己尚未尽知的心灵。读这首诗我们有一种感觉，在它简捷的画面中蕴含着沉郁的悲剧色调，因为“枪口”注定会使这个“麂子”构成的童话转眼变成血淋淋的现实。这便使这组充满动感的画面具有了悲剧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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