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了
龙华的桃花开了
在那些夜间开了
在那些血斑点点的夜间
那些夜是没有星光的
那些夜是刮着风的
那些夜听着寡妇的咽泣
而这古老的土地呀
随时都像一只饥渴的野兽
舐吮着年轻人的血液
顽强的人之子的血液
于是经过了悠长的冬日
经过了冰雪的季节
经过了无限困乏的期待
这些血迹,斑斑的血迹
在神话般的夜里
在东方的深黑的夜里
爆开了无数的蓓蕾
点缀得江南处处是春了
人问:春从何处来?
我说:来自郊外的墓窟。
1937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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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迹与桃花
《春》作于1937年4月。
艾青说:“这是为纪念左联五烈士而写的。胡风拿去发表在《生活与学习》上。”
柔石、殷夫、胡也频、李伟森、冯铿,这五位年轻的革命者、作家和诗人,在龙华被国民党反动派无情地杀害了。这历史上的一个重要事件,在当时震撼了全国。
面对这一残酷的严重事件,革命的诗人、文学家们无不满腔怒火、义愤填膺。当时作为一个年轻诗人的艾青,同样也是怒不可遏。
而怎样来表达自己的情绪,来揭露国民党反动派的罪恶,来讴歌五烈士的革命精神,来唤起民众呢?
为了反映这一事件,诗人本来是可以有多种选择的。可以直抒胸臆,投枪匕首般地喷泻而出,可以直接具体刻划五烈士英勇就义的场面,也可以写五烈士革命的历程——写一首长诗。而诗人没有这样选择,可能诗人觉得这样写会流于一般化,不足以撼动人心。因此诗人最终选择了《春》。
这一选择,可谓独具慧眼。因为这不仅一下子抓住了事件的本质,而且也抓住了切入的角度,能够更形象、更凝练地表达主题。选择好了角度,就成功了一半,这是诗歌创作、以及其他文学创作的重要经验。当然,角度选择好了,并不等于成功。如何展开,如何刻划,也十分重要。
诗人写《春》,始终是围绕着“桃花”展开的。“桃花”这一形象,成为这首诗成功与否的关键。我们来看,诗人是如何一步步展开的。
一开始,诗人就开门见山地点出了“春”,点出了“桃花”:
“春天了/龙华的桃花开了”。
这是实写,也是虚写。实写:五烈士牺牲是在春天,春天,就有桃花开放。虚写:这“春天”,这“桃花”,具有象征意义,象征着光明,象征着新的社会。当然,光看这两句,还看不出这种象征意义,只有随着下面展开的诗句,才能了然。
只读这两句,读者很难猜到诗人往下如何写。读了下面的诗句,就不能不惊叹诗人转折的高明了,而且这种转折极其自然。
“在那些夜间开了”这一句,点出“桃花”开的环境——在夜间,诗人便紧紧抓住这“夜”,展开了刻划:指出那些夜间是“血斑点点的”,是“没有星光的”,是“刮着风的”,“听着寡妇的咽泣”。我们看,诗人由写“桃花”,转入写“桃花”开的环境,不仅自然,诗人的一种意图也随之而出了:诗人没有直接写刽子手们的狰狞面目,没能直接写他们的残忍,只这几句,已把刽子手们的残酷写得入木三分。这几句,构成了一幅多么令人怵目惊心的图画!诗人的控诉,诗人的愤怒也油然而生!
接着,诗人把这种残酷,这种控诉和愤怒,很自然地扩展开去,以进一步扩大诗的内涵:
“这古老的土地呀/随时都像一只饥渴的野兽/舐吮着年轻人的血液/顽强的人之子的血液”。
这里,诗人又巧妙地把笔落在“血”的刻划上,这不仅强调“血”,进一步强调“野兽”的残酷,进一步增强控诉和愤怒的力量,而且为下面的诗句作了铺垫。
“于是经过了悠长的冬日/经过了冰雪的季节/经过了无限固乏的期待/这些血迹,斑斑的血迹/在神话般的夜里/在东方的深黑的夜里/爆开了无数的蓓蕾/点缀得江南处处是春了。”
这几句诗,把“血迹”和“桃花”、和“春天”又巧妙地联系起来,把五烈士流血的深刻意义极含蓄地表达出来,也把诗人对五烈士英勇就义的崇敬写了出来,同时也写出诗人对未来的信心——这些烈士的血不会白流,春天一定会到来!尽管还要经过“悠长的冬日”、“冰雪的季节”、“无限困乏的期待”,但一定会到来!
由“桃花”、“春天”写起,又落在“桃花”、“春”上,整个诗不仅完整,而且博大的内涵也豁然而出了,“桃花”及“春天”的象征意义也使读者领悟了。
“桃花”与“血迹”的联系,是诗人构思的关键,也是这首诗成功的关键。
诗写到此,本来可以结束。但诗人并未就此打住,在后面又写了两句:
“人问:春从何处来?/我说:来自郊外的墓窟”。
这两句是画龙点睛之笔,是这首诗的整个内涵浓缩而成的,起到了振聋发聩的作用。春天的到来,是由千万烈士的英勇牺牲换来的,这一思想,更集中地点了出来。
诗人说:“在不自由的岁月里我歌唱自由,我是被压迫的民族我歌唱解放。”
《春》这首诗,就是诗人这一信念的杰作。从上面的分析中,我们还学习到了诗人是如何歌唱的……
(郭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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