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昌耀》全文与读后感赏析
白色沙漠。
白色死光。
西域道
汉使张骞凿空
似坎坎伐檀。
晋高僧求法西行,困进在小雪山的暴寒,
悲抚同伴冻毙的躯体长呼——命也奈何!
大漠落日,不乏的仅有
焦虑。枕席是登陆的
码头。
心源有火,肉体不燃自焚,
留下一颗不化的颅骨。
红尘落地,
大漠深处纵驰一匹白马。
1986。7。25
走进这一首诗的境界,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茫茫的人兽罕至的沙漠。诗的开头用八个字绘出了如此触目惊心的景象:“白色沙漠。/白色死光”。在中国西部生活的诗人对此有着深刻的感受。他本是湖南桃源人,但从硝烟弥漫的朝鲜战场负伤归来,却自愿来到青海,从此魂系高原。在那个使孱弱的心灵望而却步的如“沙漠”一般的生存环境里,诗人曾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因此,诗人对曾经历过艰难环境考验的历史上的英雄十分崇敬。他自己说过:“艺术的根本魅力其实质表现为——在永远捉摸不定的时空,求得了个体生存与种类繁衍的人类为寻求万无一失的理想境界而进行的永恒的追求和搏击的努力(我视之为人的本性),艺术的魅力即在于将此种‘搏击的努力’幻化为审美的抽象”(《诗的礼赞》)。这可视为对此诗的注释。
诗题为“回忆”,至少有两层意思。其一是此诗对以往历史的回顾,这种回顾虽然在诗中仅仅表现为推出两个人物:汉使张骞、晋高僧,但他们具有包容性,这并非是诗人怀古之幽情的寄托,而是通过他们展示了古往今来人与厄运的抗争。其二是诗人对自身的人生历程和精神经历的一种反思,亦可说是一种“回忆”。诗人曾被钉在“地狱”的十字架上达二十二年之久。那一片“沙漠”是自然环境,但何尝不是给诗人带来灾难的社会环境?诗人在苦难的逆境里依然将生命的小舟奋力划向精神的灯塔,这样,他的精神就在炼狱里得到了升华,他把苦难看作了净化和超度灵魂的“慈航”(《慈航》)。很清楚,诗人是把“回忆”作为情绪的切入口,从而将心灵的投影植入广阔的历史背景上,通过个体的灵魂骚动的轨迹,窥见了人类向着理想境界的艰难进军的足印。
成熟而多产的诗人,大都有着他们各自的意象系列,这首诗中的“马”,就是昌耀常用的一个意象。他在《山旅》中将马喻为“一线古铜色的云彩/停留在天边,/像是碇泊在海上的战舰”。当诗人沉沦荒甸,“踏着蚀洞斑驳的岩原”向草原走去,明明触目荒凉,反弹回的却是如斯的景象:“在我之前不远有一匹跛行的瘦马。/听它一步步落下的踪足/沉重有如恋人之咯血”(《踏着蚀洞斑驳的岩原》)。——又是“马”! “马”之意象,已成了诗人奋然前行的灵魂的写照。《回忆》里的这一匹“马”亦然。诗的深度意蕴凭依这一匹“马”得到了强烈表现:人的肉体即便焚为碳水化合物,但因为抗争过、奋斗过,魂魄将化为“一匹白马”,永远在“大漠深处纵驰”!人死了,精神依然在历史的长河中拍水击浪,生命的涛声响彻其间! 诗人对于生命的感受能因这样深刻的体验,只因他“心源有大”——这是照彻全诗的一道烛光。而当“大漠落日,不乏的仅有/焦虑”,更是透露了诗人对于祖国命运和前途的关切,同样,也强化了每一个中国人的紧迫感和使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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