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一苏〕 塔吉扬尼契娃
在春天蓝幽幽的夜里,
在冬日漫长的夜里,
一个女人做过这样的梦——
炽烈间听到了夜鸟的啭鸣。
她仿佛跟丈夫一起
沉醉在蜜月的欢乐之中。
她醒了——
床铺冰冷。
夜,
像她那寡居的黑头巾。
她起身,
在黑暗中找出丈夫的军衣,
贴上了自己的唇,
把勾起愁思的气味连连地闻。
岁月流逝,梦也变了样:
家中,儿子们如红熟的苹果,
日见成长。
他们发育得像父亲一般健壮,
宽肩膀,黝黑的面孔,大眼睛。
后来,这些梦没有了影踪,
已经难得出现新的梦。
朦胧中她仿佛害了病。
天气愈变愈寒。
恍惚间丈夫拿过来自己的皮大衣
披在她肩头,使她温暖……
(王守仁 译)
塔吉扬尼契娃(1915— ),苏联俄罗斯女诗人,从1934年起开始发表诗歌作品,第一部诗集是《忠诚》(1944)。她的诗歌创作题材广泛,从爱情婚姻、妇女的命运,到劳动、战争、祖国的前途,涉及社会生活的思想感情的各个方面,她的主要诗作曾获得俄罗斯联邦颁发的奖金。
苏联卫国战争期间很多战士牺牲了,他们的妻子变成了寡妇。《寡妇的梦》就是一首寡妇思念亡夫的诗。诗的感情真切,意境深沉,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量。诗中的寡妇失去丈夫时还很年轻,新寡之初,对昨日新婚的幸福情景还记忆犹新,历历在目,因而不管是“蓝幽幽的”春夜,还是漫长的冬夜,常常进入这样美妙的梦境:她和丈夫偎依在一起,听着夜莺动人的啼鸣,沉醉在蜜月的欢乐之中。无奈时光流逝,岁月无情,新婚、蜜月逐渐远去,丈夫的身影也慢慢变得膜糊不清,于是她又走进另一种梦境:家中的儿子们像红熟的苹果,日见长大,他们长得“健壮”,都有着“宽肩膀,黝黑的面孔,大眼睛”,她从儿子身上看到了丈夫的身影,感到莫大的安慰。她对亡夫缕心刻骨的思念,无时能已,不仅在梦中,在梦醒后的孤寂凄凉的现实生活中也是如此:半夜醒来,她从床上爬起,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出丈夫留下来的那件旧军衣,她“贴上自己的唇/把勾起愁思的气味连连地闻”。后来,她老了,再也梦不见丈夫,也梦不见儿子们,她失去旧梦,又不能走进新梦,在一个冬天,“天气愈变愈冷”,她“仿佛害了病”,一时神志“恍惚”,好像看见丈夫“拿过来自己的皮大衣/披在她肩头,使她温暖……”。她在无穷的思念中送走岁月,最后变成一个衰弱的老妇。这个寡妇的凄凉孤寂生活及其对牺牲的丈夫的深深思念,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苏联妇女在卫国战争发生后的苦难历程,同时也表现了她们热爱生活、忠于爱情的美好感情。
在诗歌创作中,运用以情入梦、以梦写情的表现方法,并不新鲜,但是运用得好的却不多见。《寡妇的梦》这首诗在运用这一表现方法,就显得新颖、巧妙,富有特点。诗人以梦作为感情线索,通过入梦、梦醒、再入梦、不能入梦等多层次、多侧面的反复描写,不仅强化了感情的力度,加深了感情的表达,而且展现了人物的生活和思想感情的发展变化。前后两次入梦,出现不同的梦境:一次梦见丈夫,一次梦见儿子。因为年事增长,生活变化,“梦也变了样”,儿子代替了丈夫出现在梦中,表面看来,这好像不再是思念丈夫的感情,实际上这是思念丈夫感情的折射和延伸,因为她看见的不仅是儿子本身,而且还是丈夫的身影。这两次梦境的不同,既合乎生活逻辑,令人感到真实,又表现出思念丈夫的感情因时而异,有了新的变化。一次梦醒和老年时“难得”入梦的描写,同样令人感到真切,并起到加深和拓宽感情表达的作用。午夜梦回,起身找出丈夫留下的唯一遗物——军衣,频频亲吻。这种感人的情景,无疑是主人公思念亡夫感情的继续和深化。临到晚年,寡妇衰老病弱,到了寒冷的冬天,思念之情本是有增无减,但偏又难得入梦,使思念的感情得不到满足。最后,她恍恍惚惚,似梦非梦,仿佛丈夫就在身边,拿过他那件被她亲吻过多少次的军衣披在她肩上,她顿时感到说不尽的温暖。经过这一系列富于变化的多层面、多侧面的描写,寡妇对亡夫的刻苦铭心的思念感情得到细腻的刻画,反复的渲染,产生出强烈的感人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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