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 拉马丁
有个名儿藏在我灵魂的阴影中间,
我日夜观看着,谁的眼也见不到,
好比是女人手上失掉的一只金环,
从指头上溜下来,一直滚到海底了。
我的心只有为它才肯把门儿半开,
它就在我心房里稳睡着,锁上铁锁;
我的爱情又给它封上神秘和疑猜,
仿佛人们过节后珍藏起珠奁宝盒。
如果你来问到它,我总是听而不闻。
可是它就像一个咒语构成的符箓,
只要我在僻静处口里念动这咒文,
我的灵魂就亮了,里面显出个人物。
全部阴影就变成一件耀眼光明,
从云天的裂缝中射出的万道光线,
把个白面孔照得羞答答难以为情,
连天神也昏眩了,对着它不敢抬眼。
那是个童贞女孩,还正在成长时期,
无限妍美和生命在这晨光中弥漫;
正如她那弱小苗条一丝丝添着胸围,
她的灵魂添思想像花儿徐徐展瓣。
一种青春的光焰,一种风韵的鲜妍,
吸引着人们眼光,摆不脱她的魔力。
每当她走一步路,可以说整个空间,
都明朗了,扩大了,因为她那么高贵。
她那古铜色的头发从来不随风飘扬,
鬅鬙地罩着双眼,眼前拖一弯鬈鬓,
两旁似卷曲流波紧贴着云石面庞,
给她额里的幽情添上沉思的清影。
她那宁静的颜色隐含蛋白石斑痕,
简直像情动之前脸上泛起的潮汛,
使她的鲜艳微带百合花瓣的霞纹,
霞纹之中还保有柔吻留下的湿印。
她生来即使微笑也显得稳重庄严,
一踏进人生之门她就在沉思默想;
她的心既深又沉,每一次呼吸之间,
都用胸部挺举起一个感情的重量。
她用手儿支着头,把头儿歪到一旁,
把荫着黑眼珠的那眉儿微微皱起,
样儿仿佛在发射她那思想的电光,
一直到任何眼睛不能望到的天际。
正如在那种无云无雾的良夜之中,
眼睛一直能望到明净的碧霄深处,
她那美丽的童眼就像这灿烂晴空,
那里我看到许多新的星出没浮游。
这个灵魂的光彩以余辉穿过我心,
把这凄冷的人间立刻变成乐土;
我的死寂的血流又开始加速运行,
在这爱的波澜上我晃着无穷幸福。
“呵! 这令人爱煞的名儿快说给我们
它在唇上留下的蜜味再甜不过!”
不! 不! 我对自己还不说哩,在这凡尘:
我要带它到墓里去为我美化天国。
(范希衡 译)
也许是与查理夫人的那段爱情在心头上留下的创伤太深,拉马丁的诗“千篇一律总是写对情人之死感到绝望的温柔的心”(司汤达语)。也许是过于感叹时光和生命的转瞬即逝,拉马丁的诗总是充溢着“患肺病一般的抒情愁惨惨的烦闷”(福楼拜语)。总之,吟咏爱情、死亡、孤独、忧郁和时光的流逝等,一直是拉马丁诗歌创作中固定不变的主题。这首《有个名儿……》也不例外。
一般说来,烘托气氛,渲染环境,制造悬念,为人物的登场作铺垫,是戏剧创作上最常见到的表现手法。拉马丁却成功地把这种手法移植到他的诗歌创作中,《有个名儿……》这首诗不论在它的题目上,还是在长达十几节的内容中,始终充满着悬念,处处弥漫着朦胧的色彩。也许读者正是从这未解的悬念和没能驱散的朦胧中感受到了此诗的魅力。
“有个名儿藏在我灵魂的阴影中间”,“我的心只有为它才肯把门儿半开”,“我的爱情又给它封上神秘和疑猜”,作品一开篇就被一种朦胧的气氛所笼罩,读者的心也被这开门见山的悬念“悬”了起来。人们不禁要问,这个“名儿”是什么?是什么使诗人“日夜观看”?是什么使诗人“才肯把门儿半开”? 又是什么使诗人把它关进心房,“锁上铁锁”?在读者急切的追问下,诗人慢慢地把一个“童贞女孩”推上了前台。虽然她“还正在成长时期”,可她是“一种青春的光焰,一种风韵的鲜妍”。她的高贵,可以扩大“整个空间”。“她那古铜色的头发”“给她额里的幽情添上沉思的倩影”。“她那宁静的颜色”“像情动之前脸上泛起的潮汛”。她的微笑“显得稳重庄严”。她的眼睛像“灿烂晴空”。随着镜头的由远及近,这个“名儿”也愈见清晰,原来她是一个新鲜活泼的生命!是她“把这凄冷的人间立刻变成乐土”。是她,使“我的死寂的血流又开始加速运行”。无疑,她是诗人的最亲密的情侣。可是,迷雾并未驱散,疑团也未解开。人们还是想弄清楚,这个使作者如此疯狂地爱恋和敬重的“名儿”到底是谁?她究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实体,还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幻影?此刻诗人却突然关闭了他心房的大门:“不! 不! 我对自己还不说哩。”他没有回答,他把悬念留给了读者,而他自己却把答案带走了,“我要带它到墓里去为我美化天国”。
诗人走了。带着他的“名儿”走向了另一个世界,可他那绝望的心灵的痛苦呻吟则仍回荡在人间。后人从中感受到了他的思想和情感,后人也从中看到了他那鲜明独特的创作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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