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 小仲马
一周年了,今天这日子重新来临,
去年今日,我俩漫步幽静的林中,
可是,唉,我已感到可悲的命运
正在把屈指可数的幸福日子跟踪。
我们的爱情看不到即将萌动的季节,
当第一缕温柔的阳光乍暖还怯,
我们就已从此分隔——这痛苦的
双重流放啊,也许竟是永别。
我迎接春天,已是在遥远的他乡,
没有亲友,没有爱情,也没有希望,
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面前的路,
你说过你要来的——从这条路上……
一天又已逝去,像前夜一样飞过,
你没有片纸只字! 天边啊,严密封锁,
就连你可爱的芳名的回声——甜密的
遥远的回声,也不让传到我的耳朵……
一小片纸,难道就这么费力?
写上四行,难道这就算太长?
如果你不想提笔,也可以摘朵玫瑰,
趁它清晨在幽谷中带露开放;
你可以撷取几片花瓣装进信封,
投入邮筒,于是,那个离乡背井
流落在欧洲边缘、天涯海角的人
就会知道有人思念,而露出笑容! ……
如今我们又一次临近了年关时刻,
耐心的时间永不停留,永不耽搁,
它还给我们这同一月的同一日,
这一日你吐露了爱,你的额贴着我的额。
(飞白 译)
这是一首直诉苦恋心曲的爱情诗,是著名小说家、戏剧家小仲马继《茶花女》的爱情悲剧后,又一出和俄罗斯“珍珠女”的浪漫悲剧,是一篇记述冬日才开始,春天就夭折的恋情诗作。
那是小仲马誉满巴黎的1850年冬天,有一位旅居巴黎才20芳龄的俄罗斯伯爵夫人丽佳·涅谢尔罗杰——因酷爱珠宝首饰,小仲马称之为“珍珠女”。这位斯拉夫美人受崇尚文学名人的时髦潮流影响,一时热情沸腾,向小仲马射出了丘比特的神矢,使小仲马再度浸溺于爱河,如痴如醉。正如情诗的首节和尾节追述的那样:“我俩漫步幽静的林中”、“这一日你吐露了爱,你的额贴着我的额。”对于这一见钟情的异国恋情,小仲马开始就预感到会有“可悲的命运”,“幸福的日子”“屈指可数”!果然,冬去春来“乍暖还怯”,“我们的爱情看不到即将萌动的季节”。因为有人向丽佳的丈夫告密,1851年3月,比丽佳大17岁的伯爵丈夫突然赶到巴黎,旋风式地将丽佳带回俄国。小仲马在第二节诗中无限凄苦地吟出了“我们就已从此分隔——这痛苦的流放啊,也许竟是永别”的心声。
热恋中的小仲马,绝不甘心于流放永别。他紧追不舍,从比利时,经德国和波兰,一直追到俄国边境梅斯罗维茨,最后尝到了闭门羹的苦味,才万念俱灰地怏怏而归。“我迎接春天,已是遥远的他乡,没有亲友,没有爱情,也没有希望”,就是当时真切的写照。小仲马流落他乡,又万分眷念丽佳,就到处寻求旧日的芳踪,来寄托恋情。终于在临近年关的一周年之际,小仲马又回归“去年今日此门中”——去年冬天和“珍珠女”亲昵同游的波兰圣克卢公园。目睹园中冬日萧瑟的景色依旧,而丽姝佳人的倩影却“不知何处去”!此时作者伤离痛别和思恋凄切的心曲,比之我国唐朝诗人崔护写《题都城南庄》时的心情更为凄楚。心之所恋就化为诗章《一周年》,用以倾诉小仲马在“痛苦的双重流放”下的无限情思……
从第三节诗开始,小仲马敞开胸怀,尽情抒发了痛彻心肺的思恋之情。他先在丽佳许诺“要来的”小路上踯躅徘徊,热切幻想倩影重现旧梦重温。但这是痴心眩想,于是诗人苦恋的感情便奔泻而出,心造种种幻影,大声呐喊,一再降格索求爱的信物:从仅有四行字的片纸,到摘一朵象征爱情的玫瑰,最后只求邮来几片花瓣,以证实“有人思念”,让飘泊天涯海角的心中情人能“露出笑容”!
小仲马如此反复吟唱,追求心灵的慰藉,可见其痴情悱恻,已达到神魂颠倒的地步,此时远方的丽佳是否专情不移呢? 时过境迁,寡情的丽佳正在莫斯科不断地结交新欢。1852年,她让另一位斯拉夫美人纳杰什达,当面向小仲马转告爱情死亡声明。这一见钟情又昙花一现的爱情悲剧,以“珍珠女”为“茶花女”“复仇”的结局降下了帷幕。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就是这位纳杰什达公爵夫人,以后填补了小仲马的爱情空缺,先同居后结婚,小仲马同斯拉夫美人的不解之缘,终于如愿以偿。
本诗犹如一首缠绵悱恻的变奏回旋曲。诗的首阙先呈示全曲的主旋律:对丽佳眷恋不已的刻骨情思。终阙又与之呼应,重弹主调音乐,形成回旋往复、循环不已的音品诗韵。中间五个插段在主旋律基础上进行变奏,从音韵到诗节都蕴含着忆去年愉悦的挚爱、比今冬凄迷的思恋,以及漂泊中的期求与失望、幻想与破灭的戚惘心绪,从而对比呈现小仲马回肠九转的眷恋情思。同样在诗的韵律形式上,也呈现变奏回旋的乐色。原诗七节的押韵方式为abab、acac、adad、aaaa、aeae、afaf、agag,可见全诗的单数行都押法文“e”的元音,起到回旋百转的音乐效果,特别是中间第四阙苦恋高潮时,四行诗全部押一个“e”韵,形成震音效果,在缠绵回旋的力度上奏出了最强音。而双数诗行的韵尾则依据情思与主旋律的需要,进行变奏换韵,从而以富有音乐美的自由变奏回旋的艺术结构,淋漓尽致地奏出了小仲马“悠悠生死别经年”、“此恨绵绵无绝期”的痴恋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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