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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希金诗歌《小城》原文及赏析

2021-03-01 15:04:38

  小城

  1815

  (给——)

  亲爱的朋友,请原谅我

  两年以来我默默无闻,

  虽然我曾无数次想写信给你,

  但我却没有时间。

  自从坐着三驾马车

  从我那质朴的家园

  来到这伟大的彼得城做客,

  从一个黎明到另一个黎明,

  两年以来,我总是忙个不停,

  似乎没有做什么正经事,却忙得团团转,

  在戏院之中,在筵席之上,

  强颜欢笑;

  唉,两年来没有一刻

  我可以享受一点清净,

  我就像个教堂里的执事

  不巧碰上复活节的星期四,

  在讲经台上受尽磨难。

  但是,多谢,多谢老天!

  如今,我已经走上了

  一条康庄大道,我已经

  把往日的忧思和烦恼,

  统统赶出了我的周遭;

  说也惭愧,这些年来

  它们一直和我纠缠不清。

  现在,当我避开喧嚣,

  在一个小城里落下脚,

  终于可以享受一个慵懒的

  哲人崇高的清幽,

  快乐无声无息的潜入我的生活,

  我租了三间小屋,

  在里面摆上长沙发,砌上小壁炉,

  它们虽朴素但实用:

  虽不像青铜和金饰那样闪闪发光,

  也没有外国锦缎那样熠熠生辉

  连墙都是普通木板拼成的。

  但我的窗外是充满快乐的花园,

  在那里,古老的菩提树

  和年轻的野樱花枝叶茂盛的生长着,

  在那里,每日正午,

  白桦树的树荫

  为我铺下了阴凉;

  那儿有柔情的紫堇

  交缠着雪白的铃兰,

  一条蜿蜒的小溪

  载去落花无数;

  它避开人们的视线,

  从篱墙的一角缓缓流过。

  你善良的诗人就在这样一个地方

  生活得自在逍遥;

  他不去那些时髦的交际场所,

  哪怕是站在大路边上

  也听不到往来马车的嗒嗒声。

  没有喧哗的人声,

  只能偶尔听到驿车

  在大道上辘辘地驰过,

  也许会有几个旅人

  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投奔到我的房舍,

  他会用他行路的木棍

  来砰砰敲着我的栅门……

  这旅人真是有福气:

  他可以安于淡泊,

  没有忧烦,心中满是欢笑,

  并且同小爱神和菲伯

  秘密缔结了关系;

  他可以自由自在,幸福地

  生活在僻静的一角,

  远离悲哀和痛苦,

  畅快地作个愚夫,

  随心所欲的吃点东西,

  也不必为访客太多而烦心。

  没有人来打扰他

  当他独自躺在睡床上;

  如果愿意,他可以

  请一群缪斯来赴宴;

  如果愿意,他也可以

  把头垂在“韵客”的身上

  然后甜蜜地进入梦乡。

  亲爱的朋友啊,请看:

  我就是这样打发我的时间,

  和那群仆役

  从此不再与外界有什么接触,

  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一个人享受这一切,

  我非常很兴奋,

  忘记了整个世界。

  我现在只和古人有些交往——

  在简陋的书架上头

  巴纳斯的祭司们,盖着薄薄的丝绸,

  和我朝夕相处。

  一些喜欢唱情歌的歌手

  和幽默的散文家们,

  也在这儿排队站着。

  那谟姆和敏诺娃之子,

  在诗人之中应算首屈一指了,

  他们一生钟爱清淡,

  啊,弗内的白头发老顽童,

  你就在这群人之中!

  他在菲伯的抚育中

  很小就在诗歌方面展现出才华,

  他拥有一大群读者,

  还拥有让人眼红的快乐;

  他是优睿庇底的对手,

  温柔的艾拉特的朋友,

  阿里奥斯特、塔索之孙——

  还有……《天真汉》的父亲;

  他无一不显得伟大,

  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老人!

  在伏尔泰身后的书架

  还在那并排站着

  荷马、维吉尔、塔索。

  每到清晨空闲的时间,

  我就喜欢打开它们

  一本一本地阅读。

  接下来是杰尔查文

  和感伤的荷拉斯并陈,

  格拉茜的一双养子。

  还有你,我最亲爱的诗人,

  你用曼妙迷人的诗句

  俘获了多少颗心,

  你也在此,无忧无虑的懒汉,

  心地纯良的哲人,

  万纽夏·拉芳旦!

  除了你,还有温柔的诗人,

  我们的迪迷特里耶夫,

  他曾为你的虚构倾心;

  靠近你,他和克雷洛夫

  也就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港湾。

  但在这儿,还有金翅膀的

  赛姬的密友!

  善良的拉芳坦啊,

  只有他可以与你媲美……

  假使你感到惊奇,

  那就惊奇吧:因为他胜过了你!

  为阿穆尔抚养的

  维尔若、格列古、巴尼,

  聚集在另一个角落。

  (在寒冷的冬夜,

  他们一次次出来

  把我从睡梦中拉出。)

  这里是奥泽洛夫和拉辛,

  卢梭和卡拉姆金,

  在巨人莫里哀身边的

  是冯维辛和克涅斯宁。

  而他们之后,皱着眉一副严肃的样子的

  是他们无情的酷评大师,

  他可是个庞然大物,

  一摆就是一十六卷。

  虽然对于凑韵的诗匠来说,

  拉加普的风趣是件可怕的东西,

  然而,我得承认,我时不常

  也会耗费时间去读它。

  那些没有什么意义,该进坟墓的,

  被摆在书架的最底层,

  那些全是学院派的教义,

  它们躺在厚厚的灰尘之中:

  有嚎叫戈夫的大作,

  有愚蠢老头的颂神歌,

  剩下的那些,对于老鼠来言

  算是些名篇。

  散文和诗歌,祝你们,

  永远的安息,永远的被遗忘!

  然而(我想应该让你知道),

  在它们的屏障之下,

  我秘密地藏匿着

  一个羊皮本子。

  这是被世代保藏的

  一卷珍贵的稿纸,

  是我的一个堂兄弟,

  一个俄国的骠骑兵

  毫无要求地赠予我的礼物。

  呀,看你的样子似乎有点猜疑了……

  其实一点都不难猜中;

  对了,这些作品虽然写得很好,

  却不屑于印刷发表。

  赞美你们,荣誉的子孙,

  巴纳斯的枷锁的敌人!

  公爵啊,缪斯的知心,

  我喜爱你的笔法,

  我爱读你的书信诗

  诗中那些刺痛人的字句让我痴迷;

  你喜欢讽刺社会

  用一种纯净的文体,

  你戏谑的联句

  尖酸泼辣又不失顽皮。

  还有你,大胆的讽刺家啊,

  也在这稿本中出现,

  你在阴间曾用快活的嘘声

  令多少诗人激恼,

  啊,你在年少气盛时期,

  就已经把他们成批的投入

  忘川的幽暗的波涛之中。

  还有你,用曼妙的艺术腔调

  刻画布场诺夫的歌者,

  你那丰富的形象,

  让你成为风趣的楷模。

  还有你,可敬的诙谐家,

  你从梅里波敏娜那里

  把厚底靴和匕首偷走,

  交给了顽皮的塔莉亚!

  是你用画笔为我描画出,

  这样精彩的原著!

  我看见:波得西普

  和黑姑娘一起流泪;

  我看见,公爵在凳下打颤,

  我看见,整个议会在瞌睡;

  于是发生了悲惨的动乱,

  而这一刻那些昏庸的皇帝

  却在玩弄陀螺,忘了血战……

  啊,我要招来一个壮汉,

  只要给他一个好时机,

  他一个人占的地盘,

  就可以把稿本的一半填满!

  你啊,爬上了巴纳斯,

  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地位,

  却胆大妄为,

  骑上了烈性的皮佳思!

  那胡乱写就的颂诗,

  那顶楼陈设的格式,

  真可谓是代代传:

  嘶嘶托夫呀,伟大,伟大!

  我承认,我的眼光虽然不算很准,

  还算是可以鉴别你的才能;

  但是,这里我却不敢

  给你编织荣誉的花冠:

  普天之下,只有嘶嘶托夫的文风

  才能将嘶嘶托夫称颂;

  然而,还是去见你的上帝吧!

  如果我和你一样:

  那我宁愿发誓辍笔。

  哦,你们,在我的幽居,

  我所喜爱的作家们!

  从现在起,尽情地占据

  我恬淡无忧的闲暇吧。

  我的朋友,我愿意每天

  都和他们凝神相聚:

  时而在沉思中沉湎,

  时而随自己的愁绪

  飘浮到极乐世界里去。

  有时候,在夕阳西下之时,

  当最后的一道彩霞

  没入灿烂的金色之中,

  当黑夜的主宰者星星

  浮在夜空上闪烁,

  树林恬静地安睡,

  只有林木的簌簌声还在耳畔响起;

  这个时候,冥冥的诗灵

  就在我的头上翱翔;

  于是,在夜的幽寂里

  我把自己的乐章

  谱上牧人的风笛。

  啊,幸福,幸福的是:

  谁在青春蓬勃之时

  就接过菲伯的竖琴!

  像天庭的大胆居民

  他冲着太阳飞翔,

  越过万人之上;

  高声宣称:

  “诗人啊,你将获得永生!”

  但是,我是否能沉迷于

  这样诗誉的光荣?

  是否我真的可以享受永恒?……

  我宁愿苦苦去争取,

  只是啊,不能够打赌:

  因为,谁知道,也许

  阿波罗用诗的才赋

  给我留下印记,

  令我得以闪着天上的光

  也可以心安理得地

  向着赫利孔飞翔。

  那样,我就可以永生;

  也许就在将来,在午夜,

  菲伯年轻的继承人,

  我的明达的曾孙,

  可以和我的幽灵彻夜长谈,

  并且在我的授意下,

  在竖琴上发出轻叹。

  但此刻,我珍爱的友人,

  我坐在温馨的炉火旁,

  独自坐在窗下、在桌前,

  手拿着笔,面对着纸,

  抛弃所有的名誉,

  只为了我们的友谊

  来寻找我的灵感。

  友人啊,它让我欣喜。

  但是为什么它的姊妹,

  那青涩的爱情

  却白白的令我燃烧、使我心碎?

  难道那金色的青春

  枉然赠我以玫瑰,

  在这痛苦的尘世里

  我只能永远地流泪?……

  啊,可爱的伴侣,

  轻展着翅翼的梦幻!

  愿你能和我一起;

  满足我的欲念,

  让我们借着酒杯的帮助

  沿着忘怀的小路

  把我引向幸福。

  在万籁俱静的深夜,

  当懒洋洋的罂粟

  令我闭上倦怠的眼睛,

  请展开你的翅膀

  飞向我狭窄的小屋,

  请悄悄将我的门叩响,

  在曼妙的静谧之中

  拥抱你日夜思念的钟爱的人!

  美梦啊!在这样一个夜里

  请让我和我心爱的人相逢,

  我的护灵,我的光明,

  我所热恋的各种形影;

  请让我看到她那迷人的眼睛,

  那晶亮的眼神给我的心倾注火焰;

  请让我看到她那曼妙的身段,

  和她如雪的美颜;

  请让她坐在我的膝上,

  让我泛起阵阵苦恼的冲动

  请让她将热情的胸

  紧贴在我的胸上,

  请让我们双唇相贴,

  美丽的脸烧得红润,

  让泪水充满她的眼睛!……

  哦,为什么这一切会飞箭

  转瞬即逝?

  它骗一骗——就了无踪迹,

  不再回转的亡命客!

  无视于我的悲泣和呻吟,

  你飞去哪儿了,我的梦影?

  啊,离我远去了,心灵的慰藉,

  来了忧郁,心灵的折磨。

  但是,亲爱的友人,

  难道只有狂喜算是幸福?

  我慵懒的精神

  在悒郁中也曾经感到欢愉。

  我喜欢在夏日的乡间

  独自哀愁地游荡,

  看那黄昏飘悬的暗影,

  在平静的河水之上,

  含着甜蜜的泪水

  痴痴地望着幽暗的远方;

  假如天空晴和、明媚,

  我愿意坐在湖水边

  和我的马洛为伴,

  河边那洁白的天鹅

  显示着爱情与安乐,

  它们离开岸边的谷田,

  和情侣们一起,昂首挺胸,

  在金色的水波上浮游。

  或是在闲暇之余,为了消遣,

  我放下手中的书本,花一个钟头

  去到善良的老婆婆家,

  去陪她喝一杯喷香的茶;

  我不必去吻她的手,

  也不必碰靴敬礼,

  她也不会坐的离我很近,

  但是,一些消息

  她都愿意告诉我。

  她那得来的消息可谓不少,

  每个角落都涉及到,

  她知道任何事情:

  生老病死,

  谁的妻子红杏出墙

  给丈夫戴上绿帽。

  哪一个菜园里

  洋白菜开了花,

  费玛无缘无故地

  就把他的老婆殴打,

  安托斯卡弹着三弦琴

  弹一半就断了音,——

  老婆婆说得起兴,

  缝补着自己的围裙,

  还不忘记那些家长里短;

  而我呢,坐在一旁看似静静倾听,

  其实堕入自己的梦幻,

  一个字也没听清。

  就好像有一次在京城里,

  嘶嘶托夫

  热烈地给我朗读

  他那些狂妄的韵律;

  啊,那个时候,显然是上帝

  想考验我的耐力!

  还有些时候,我的好邻居,

  一个退职的少校,

  年过古稀,

  他会和蔼地把我唤到

  家里吃顿便饭。

  老头儿

  吃得高兴,就对着酒盅

  陷入深沉的回忆之中。

  他抚着受伤的胸口

  那奥恰珂夫的勋章,

  想到以前的那一次战争,

  他们带着一队人马

  冲上前去迎接光荣,

  但是,却遇到炮弹开花,

  他们就如同钢刀一样

  倒卧在血腥的山谷之中。

  说实话,我总是喜欢

  和他一起打发时间。

  但是,老天哪,对不起!

  我必须得承认这个:

  我怕,我怕和神的仆役,

  那些城里的牧师交谈;

  就是因为这个,我懒得去

  那些婚礼的饮宴,

  而乡间的神甫,

  作为犹太教徒之父

  也让我感到沮丧;

  那些鹰钩鼻子们

  当书吏帮人诉讼,

  他们因受贿而致富,

  没有他们也就没有谗讼。

  我的朋友啊,如果不久

  我和你就能相逢,

  那么,我们愿意把哀愁

  都消融在酒盅之中;

  那个时候,我会对天发誓

  (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我将和乡间的牧师

  一起作完短短的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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