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1816
(片断)
就让乐于献身的诗人焚香沐浴,
祈求幸福和名望吧;对于我来说,
仕途可畏,我那短短幽暗的一生
将在这个荒芜的小路上默默地度过。
尽管歌者喜欢以绕梁三日的赞颂
向那些半人半神们奉献永生,
而我的声音依然是低回的,我的琴弦
不会扰乱这港湾的宁静。
哪怕别人歌唱奥维德的爱情,
但希瑟拉从来没有给我以平静,
爱神忘记了为我编织幸福的日子;
让我只能歌唱梦神无偿的恩赐;
我只想告诉人们,如何在静谧中
享受着恬适的、幽静的梦。
来吧,懒散!请来陪伴我身边。
这儿的清幽和宁静在召唤你;
我只会把你看作是我的女神,
一切齐备,只等你的到来,我年轻的客人。
这儿原本安静;那令人厌恶的声响
躲在我的门槛之外;在我的窗前
垂着透明的窗纱,就算在白天
黑暗也可以在幽暗的壁龛前称王,
难得有不忠的日光前来偷袭。
而这儿就是我的卧榻,我呼唤你:
来吧,到这儿来做我的女皇,
就在这一刻,我是你的俘虏,请教会我,
把着我的手吧,这儿是你需要的色彩、
画笔和竖琴,我的一切都由你掌握。
而你们,我妩媚的缪斯的朋友,
你们挣脱爱的枷锁,也远离
世上的权力;是的,你们只追寻
平静的梦;智者啊,你们会为之赞叹:
为了你们,我心甘情愿地将梦神的宝座
用诗歌的花环缠绕;
只为了你们,我唱着幸福的歌谣。
请带着宽容的笑意倾听我吧,
倾听我给你写下的诗篇,这享乐的一课。
在这宁静安逸的时刻里,
如果愿意,你们可以每到这样的时刻
就在夜阑人静之中,忘我陶醉
在嬉笑的幻梦的怀抱之中。
快来乡下平静的屋檐下,
来这悠游自在地生活,
这里才是远离城市喧嚣的乐园,
在这里不会有烦嚣把懒人折磨。
我承认,在城市里,你可以整日
带着你的美人儿去追逐欢乐幽灵,
你可以在社交界炫耀,对着手帕打呵欠,
还可以旋转于夜舞会的镶花地板之上,
但是,那样的话,你可会尝到梦的欢欣?
夜影降临了——此刻,我只想睡觉,
我情愿被夜的幻影所蒙蔽,
但是在窗前,却有耀眼的灯光闪耀,
那是一辆疯狂的四轮马车,
金色的轮子隆隆的响着,
它载着“骄傲”在我的窗下飞奔而过。
我再次尝试睡下,但街路又在颤动,
那是“娱乐”奔向早已厌腻的舞会……
我的天啊!难道一个人躺在这屋子里
只是为了被整夜的失眠所撕碎?
马车不停地响了一夜,而东方已经开始泛白,
我的梦呢?是否只有去乡间找寻?
乡下,树林中茂密的叶子簌簌作响,
草原上隐蔽的小河,流水潺潺,
金色的田野和幽静的山谷——
一切都会让我的梦魂逐渐就范。
啊,我那甜蜜的、不受任何干扰的梦!
最后,公鸡被晨光唤醒,
发出刺耳的啼唤。
这个时候的它是危险的——它可能扰乱了所有人的清梦。
因此,就让苏丹们为了可以把母鸡
关在深庭大院之中而骄傲,
或者把农民都聚集在野地里,
但是亲爱的朋友,我们还是想睡觉。
有一种人是最有福气的,那就是可以
远离京都、马车和公鸡而入梦的人!
然而别以为,在平静的乡村居住,
你们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可以
坐享甜蜜而快乐的夜梦。
那怎么办呢?——动一动呀,我的先生!
慵懒虽然是种不错的态度,但凡事都应该有限度。
请看:克利特在枕席上变老,
他患病一生,而且为此萎靡而痛苦,
关节炎伴他一生,那种苦恼可想而知。
在白天里,那不幸的人咳嗽一声,
叹口气,然后从床上爬到沙发,
坐在那儿一坐就是一整天,等大块暮色朦胧,
夜雾遮盖了光,向黑暗扩充的时候,
克利特又从沙发爬回到卧榻。
这个不幸的人是怎样度过一个个漫漫长夜的?
难道是在平静的梦里,人们才能身心愉悦?
不!梦对他来说不是喜悦,而是痛苦。
梦神没有在他疲倦的眼皮之下
用他那沉重的手指洒下罂粟,
阴沉的夜是一连串的缓兵之计
在可怜人的眼前向前推移。
我不想学良友别尔舒来规劝,
倡导你们去做一些重体力活,
就像用锄头耕地,或打猎消遣诸如此类。
不,我只想请懒人们去到林中转转:
我的朋友们啊,那儿的清晨多么美好!
田野静悄悄的,透过树丛的淡影,
一天之中最新鲜的晨光闪得明朗而骄傲!
在这里,一切都是透明的,彼此呼应:
流水潺潺,河岸则静静地闪烁,
露珠还垂在嫩绿的嫩草之上,
金色的湖水平静如镜。
我的朋友,现在,请拿起你的手杖,
来到这树林之中,去到山谷里游荡,
精疲力竭地爬到陡峭的山顶,
到那个时候,你在长夜里必然梦深。
只要等到夜影布满了天空。
就让那欢乐之神,人生惟一值得的欣慰,
带着他那广阔、满溢的酒杯
来主宰这一切吧:啊,酒神和他的随从!
朋友,请与他适度地宴饮,
请斟满三杯冒泡的红酒,
但可要小心那些肥胖的饕餮之神
会鼓着他们的大红脸来叩你们的门。
我也欢迎他,但只限在午餐时分,
在正午,我爱选取他的赠品;
但在晚上,确实,我对他的邻居
抱着远远多于给他的友谊。
别吃晚餐——这是神圣的定律,
如果你最珍视那些飘忽的梦!
智慧的慵懒之子啊,请注意了
安静是个会骗人的幽灵。
别做白日梦:啊,可悲,可悲的是
那些习惯在白天一睡一整天的人们!
那哪是恬静?不过是深沉的无知。
他们不知道真正的梦早已远远飞去了。
如果不知道快乐的梦的味道,
你的一生将是难忍的苦恼,
睡的时候厌腻,醒来的时候还是厌腻,
你的岁月将永远黯然流去。
然而,如果你能够露天睡觉,
在山下奔泻的泉涧之边,
让迷人的梦,和那疲惫的酬劳,
在激流声中向着山野飞翔,
它用朦胧的纱遮上你的眼睛,
而且最终会用它轻柔的手拥抱住你,
在软软的绿茵上把你荫庇——
啊,在喧响的水边入梦是多么的甘甜!
那就由着你这样一直睡下去,
我只能站在一边羡慕不已。
也许还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在冬季,
当天气渐渐阴霾,暮色静静凝聚,
你独自坐在书室,没有点上蜡烛,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白桦树在轻响,你的窗前逐渐幽暗,
只有天花板上有那么一丝漂浮的幽光;
煤火闪烁着,淡蓝色的烟
就像雾气,旋卷着飞进烟囱;
就这样,梦神用他隐秘的魔杖
把眼前的一切化入不真实的朦胧。
你的眼睛模糊了;在你手中
《天真汉》合起来,又突然落于膝上,
你在桌上摊开手,轻舒一口气,
头也从肩上垂落到胸前,
你睡着了!此时此刻,平静掩盖着你,
这样意外得来的梦比许多刻意追求的梦都更安恬!
梦神啊,我的朋友,我长久以来的慰藉者,
我精神上最神妙的医生!
我愿意向你顶礼祀奉直到永远,
你早就给你的信士带来福泽。
叫我如何忘记那美妙的时辰,
叫我如何忘记那金色的时光,
当我隐蔽在一角,在黄昏的时候,
呼唤着你的名字,静静地等你来访?
我不爱自己絮叨个没完,
但我却爱讲述我童年的回忆。
啊,那些个迷人而神秘的夜晚,
我的老妈妈,穿着旧时的衣服,
戴着睡帽,一边为我祷告驱逐精怪,
一边诚心地为我画十字祈福,
然后她会低声地给我讲起故事来,
讲到死人和鲍瓦的业迹……
于是我吓得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出,
只能裹紧被盖,甚至无法感觉
哪儿是自己的头,自己的脚。
在神像的下面,那泥制的灯烛太过虚弱,
仅仅能照出老妈妈那深皱的前额;
那珍贵的古董,和曾祖的头壳,
还有那突出两颗牙的长大的颚,——
都曾经给我带来不自自主的心跳。
我因害怕而战栗着——最后,倦慵的梦
不知不觉地落上我的眼睛。
那个时候啊,我的眼前有成群的幻象
它们展着翅,从青天飞临玫瑰榻上,
男的和女的精灵在飞翔,
以各种谎言迷惑着我入梦。
我陶醉于断断续续的甜蜜的思想;
在森林里,在穆罗姆的荒野中,
我遇见了勇猛的波尔甘
和杜布伦尼亚们;啊,我那年轻的心
就在这臆造的梦境里任意驰骋……
然而,那些无忧的夜啊,早就已经逝去,
我正处于青春的阶段……
把阿尔比安的柔情画笔
拿给我吧,好让我可以把爱情的美梦
描绘一番。唉,只是这春梦已然残断,
它刚刚生于热情,又马上被毁于热情之中。
我醒了,但是还在寻视明朗的天,
周围的一切死寂一片;月亮被遮进了云层,
在我周遭只能看到深夜的暗影。
我的梦完了!悠游过巴纳斯的我
早已不再在静夜里推敲诗歌的韵律,
我早已不再与皮佳思和菲伯相会,
也不再访问老缪斯的故居。
我不是英雄,不想追求荣誉;
我不想为它牺牲柔情和我喜爱的安逸,
夜晚的恶战没有让我动心;
我不是富豪——因为我没有狗看门,
不会有吠声惊扰我舒适的美梦;
我也不是恶徒,当然也就不至于在梦里
看到血腥的阴魂而为之激动,
害怕那由偏见而滋生的鬼魅身影;
啊,在可怕的深夜,苍白的“恐惧”
绝不会阴郁地在我脑海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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