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女仍在她那斯巴达式的小屋越冬,
她的羊群依然在大海放牧。
她儿子是位主教。她的农场主
是我们村第一任村长;
她已年老昏聩。
她渴望着
维多利亚女王时代
那等级森严舒适的幽居,
她竭力收买一切
对岸处不顺眼的地方,
并让它们颓废。
季节染病了——
我们失去了夏季的豪富,
它似乎从一个帐目单上滑掉了。
它那九英尺长的帆船
拍卖给捕捞鱼虾的人。
一只火狐的尾巴遮住了蓝色的远山。
现在我们那神仙般的装饰家
把他的店铺布置的无比辉煌等待着开张,
他的鱼网挂满桔黄色的浮子,
鞋匠的凳子、锥子也是桔色的;
他劳碌而穷困
他甘愿结婚。
一个漆黑的夜,
我的福特车爬上了山顶;
我注视着情人们的车子。
车子并列排着,机身挨着机身,
坟场在市镇上空倾斜着……
我的头脑不正常
车子里的收音机尖叫着,
“爱情,啊,轻率的爱情……”我听见
我染病的灵魂在每个血细胞里啜泣,
就象我的手掐住了它的咽喉……
我自己就是地狱;
没人在这里——
只有那些黄鼠狼在月光下
寻找一口食物。
它们的蹄迹印满了大街:
带白条纹的毛皮,神经错乱的眼睛闪着红
火光。
躲在白垩色的三一教堂
那耸起的尖塔下面。
我站在我家
后门的台阶上吮吸着丰润的空气——
一只母黄鼠狼带着群崽痛饮污食桶。
她把自己楔形的脑袋插入
一个酸乳酪的杯子,垂下驼鸟似的尾巴,
不再战战兢兢。
(赵琼 岛子 译)
在自然世界里,季节的变化常常由某些敏感的动植物最先预感到,而人类精神季节的变化则往往是由诗人最先预感到的。诗人,既是“一个种族的触角” (庞德语),也是时代的天才的季节鸟。雪莱在寒冷的季节唱出了: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高尔基在阴暗的日子里化身海燕高叫:“暴风雨就要来了! ”这里,另一个遥远的季节的来临撞响了诗人罗伯特·洛威尔的敏感的神经, 使他感觉到:“季节染病了”——
在这首诗中,作为自由派鼻祖的洛威尔,没有象传统诗与学院诗那样:远离自己去作“历史性幻想”(艾略特语),而是将社会、文化的病态有机地融入自我的灵魂的病态之中。洛威尔这个新英格兰文化传统和战后西方文明和以新批评派为代表的学院诗传统结出的诗魂,在他所处的传统环境濒于崩溃的季节,首先感觉到:“我的头脑不正常”、 “我染病的灵魂在每个血细胞里啜泣/就象我的手掐住它的咽喉……/我自己就是地狱”。文明史的衰落、颓废和近乎疯狂使洛威尔几乎站在了那“隐士的嗣女”的“对岸处不顺眼的地方”。诗人从前两节中那个中古风味的田园世界突然转回到染病的季节;在三至六节中历数了这个染病的季节到来的种种预感: 失去了的“夏季的豪富”“似乎从一个帐目单上滑掉了。”;“一只火狐的尾巴遮住了蓝色的远山”;神仙般的装饰家因劳碌、贫困而甘愿结婚;停滞在市镇上空倾斜着的坟场的爱、车子里尖叫出的轻率的爱情等一系列“真实”而又荒诞的感觉。由此,诗人被创痛了、分裂了,这是灵魂的创痛,是心灵与世俗、与文化的分裂。诗人感到自己就是地狱,这个世界里没有人,只有受伤的、黑暗的、孤独的灵魂。
在世界即将降临的疯狂面前,在被异化的痛苦之中,诗人将自己的真实灵魂幻化为一个意想不到的精神替代物——黄鼠狼。在它那闪着红光的神经错乱的眼睛里,在它的逍遥自在无所顾忌、而又充满人间鲜见的天伦之中,在它真实而又充实、放肆而又怪诞的生命力之中,诗人发现了自己精神理想的幻影。诗人染病后的灵魂在黄鼠狼的生命中复活了。
《黄鼠狼的时辰》一诗是诗人献给他的朋友女诗人伊丽莎白·比肖普的。诗人自注: “重读伊丽莎白·比肖普小姐的诗,提示了我如何打破我的旧诗风,本诗模仿比肖普小姐的《犰狳》。”因而, 此诗除以自白诗的心灵剖白、虚幻的心理逻辑与自我披露和忏悔精神为特征外,还带有比肖普诗歌的冷处理和纯客观的特点,读来平静、舒缓。语言和画面的组合不为表面的情绪所支配,然而在诗的背后却律动着难以破译的、雄浑、精微的心灵节奏。
(李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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