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水底
——我的爱人快乐而善良
我的爱人不容易找到
就象水底的火焰。
风的手指
迎着她的手指
送来一个轻微的
快速的敬礼。
我的爱人快乐
而且善良
但是不容易
遇见,
就象水底的火焰
不容易遇见。
(赵毅衡 译)
比起那些意象繁复、织满象征的诗来, 《抒情曲》显得简洁而单一。可以试把全诗压缩成一个句子:“我的爱人是水底的火焰”。以“是”作判断,前后几乎为同质互证,言尽而义止。压缩的句子与后一句结构完全一样,但不能互证,竟言止而义歧。就因“水底的火焰”这个比喻,这个意象,这个象征,与“爱人”不同位更不同质。它包涵丰富的神话与艺术原型的内容, 由于诗人没有给出对等关系,又加上它自身的矛盾构成,使得这个简洁的意象变得并不容易阐释。
首先, “水底的火焰”是庞德创造的私人象征。由于原始人类对于自然万物的感应,在西方神话中,通常把火置于尘世生命之上,而将水置于其下。因此,火经天水行地成了后世社会集体与文学作品的原始意象。为了表达特别的意思,诗人一反原型结构,置水于火焰之上,这一倒错不仅开掘了新颖的意义指向,且以强烈的召唤力引导读者去追寻那些指向的原型次生意识。此诗至少可以离析出三层:火是人类生活必需的光热之源,而在英国气候下(该诗写于英国),火更是社会与家庭生活的标志。水在神话与宗教中被认为是生命之水,它在宇宙中犹如血液在人体中的循环。但是,由于它们上下颠倒,这就象征了基本生活秩序的混乱与失调。此乃第一层。第二层,火还暗示热恋、爱情与情欲,这里无疑是指带给人快乐,而不是烧毁一切的欲火。但在西方的一些原始部落,认为水是男性生殖力的表征,防止淫雨、大水与节欲的观念连在一块,所以后来表示情欲的断裂,总有雨、水、雪等意象的参与。说火焰深藏在水底之下,便使读者联想到社会生活中,要么是女性已被淫邪的欲火所覆盖,并被男性世界所欺凌;要么是“我”与“爱人”正当的情欲被一种外来之物所压抑而致于不能实现。第三层,火焰在西方神话及宗教故事里,代表着一种向上的善、智慧的心灵、崇高的精神境界或状态:而水常与死亡、流淌的鲜血、可怕的混沌与黑暗同为一体,所谓深渊、祸水、魔水即是。柯勒律治的《古舟子咏》说“大海自身已经发臭”源出于此。这样,强大的死水使火焰不得不躲藏于深处,恐怕是该诗最为深远的象征层——一种崇高精神追求的被阻隔。第三节的描写表明,他们确定相爱“着”,但“爱人”只能在巨大的海中让手指传递一丝微弱的信息。正是倒置的意象,象征了黑暗、腐臭与死亡多么强大,而精神的光明太微弱。不过,奄奄不息。又不过,难以得到。这几层内涵,可以说既是诗人个人心理的,也是现代社会的精神现象,少数追求者的寻找与悲哀。加上诗句有节奏的几重反复,它带给读者的情绪与思索是很复杂也很有重量的。
(喻大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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