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权力的形状代替阴影,
用人代替梦。
“难道做梦比做事强?”
对!不对!
对!要是我们梦到的是伟大的事业,
刚毅的人,
热烈的心,强有力的思想。
不对!要是我们梦到的是幽淡的花,
时光的行列缓步前行,慵懒地
坠落,好象水杨树上落下烂熟的果。
如果我们生生死死都不是活着而是在做梦,
上帝,给梦以生命吧,
不是调笑,是生命!
让我们成为做梦的人,
不是懦夫,半瓶醋,守株待兔者,
等着死去的时间复生,并给无名的
疾病涂上香膏。
上帝,如果我们命定不能做人,而成为梦,
那么,让我们成为使世人颤抖的梦,
使他们知道我们虽是梦犹是统治者!
让我们变成使世人颤抖的影子,
使他们知道我们虽是影子犹是主人!
上帝,要是人只能成为形容惨淡的幻象,
只能生活在迷雾里,幽暗的光中,
每当朦胧的时辰在头上敲响,或者
走过他们身边的脚步太重,他们就发抖。
上帝,要是你的子孙都长成如此细小的蜉蝣,
我就吩咐你抓住混沌,生下
堆成山的卵,养出一代巨人,重新
扰乱这个地球。
(赵毅衡 译)
诗歌生命力的分离与艺术结构的圆合,构成《反叛》最动人的魅力。
说来很凑巧, 1900年,十五岁的庞德一踏上大学就决心要在三十岁时“比任何活着的人更多地懂得诗”。这是新世纪的开端,但英美作家还躺在旧世纪的阴影里。近七十年的维多利亚时代,虽也出现了大诗人和不朽的作品,但那些古人和半古人越来越严重的多愁善感、矫揉造作、华丽雕琢、耽于说教、柔弱无力,象梦靥一般笼罩着诗人与读者界。意识到并冲破那种窒息、只是极少数被称为富有创造性的叛逆者才能做到的。 《反叛》的强大思想能量,就为我们树立了这样一个形象。从诗题即可觉出诗人的孤傲与倔强,并对自己讨伐的对象直言不讳。庞德崇拜诗,竭尽全力探索他希望的诗, 发扬“日日新”的精神, 以复活他谓之的“死气沉沉的诗歌艺术”。但仔细读下去,我们就深切感到,他却并不把诗歌凌驾在一切之上,诗只是一个子系统,生命的一部分。只有人,人的生命的创造与实现,才是最为根本的东西。所以,庞德将诗人划然而别:一种是现实中病态、畸形、异化的“懦夫”, “半瓶醋”, “守株待兔者”, “形容惨淡的幻象”,甚至已成“细小的蜉蝣”,蒙昧微弱的思想、行动与诗歌都从他们而来。一种是呼唤中“刚毅的人”,诗心热烈、思想有力,他们是自己的“主人”、 “统治者”,并用“权力的形状”给疾病涂上膏药,甚至是一代扰乱地球的“巨人”,从而去创造“伟大的事业”,伟大的诗。对于世纪末的窒息的诗界流行病,这无异于石破天惊的霹雳。二十四岁的庞德在破坏与领导着一个世纪诗歌潮流的历史中,已把自己置于别人难以企及的高峰之上。他所倡导的“人”,该诗的核心语词,实际上达到了二十世纪主体生命的普遍觉醒与抗争。一种健康的,现代的创造者开始从蒙昧中分离出来。自然地,诗的生命分离在这一年(一九○九年意象派开始萌芽)也骚动着。它是现代诗的宣言,也是一方历史的碑记。
《反叛》的结构简直可以说是完美无损的。第一节紧承题目突兀而起,用“嗜眠症”概括一个时代的浑蒙真是饱含象征。而人与梦的对立与对照,既把深刻的思考作了凝炼的哲学浓缩,又为下面的描述设下分离的基础。此节是个总纲。第二节一个设问加两种回答的矛盾并置,直接引出两种人与两种梦,是对上节的具体演化。第三节与第四节就是答案的扩大与伸展,看起来都是假设,其实,后者更象现实的摹写,比喻与思辩都强有力。第五、六两节是第三节的深化;而第七、八节又是第四节的再度嘲讽与尖锐的批判。并且,最后几行,诗人构筑了自己离奇的理想,与第一节作了一个词质深层的呼应:“人”与“巨人”。十分明显, 《反叛》是一种典型的逻辑结构,其严密、自足、浑圆无可挑剔。内涵上现实的体察、现代的精神与形式上浪漫的笔调、古典的结构的妙合,证实了庞德早期诗风的多样与统一。
(喻大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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