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立在门前
我不敢进去,惟恐
会有陌生人出现。
紧盯着我的面孔
问我为什么而来
“我遗落一段生活
不知是否还在?”
我有几分畏惧
我难舍那以往
往事象大海翻腾
喧嚣在我耳旁
我不禁吃吃发笑
我曾经历过惊恐
从来不知退缩
竟畏惧一座门洞。
我小心插回门闩
我的手指微颤
生怕门又打开
使我无处躲闪
然后松开手指
谨慎得一丝不苟
然后捂上耳朵
象贼,喘息着逃走
(江枫 译)
《我离家已经多年》写于约一八七二年,这时诗人四十二岁。据资料记载,诗人一生离开艾默斯特镇有七次,每次出访时间都较短。从25岁开始就弃绝社交的狄金森,为什么说“我离家已经多年”呢?显然她是在抒发她体验到的想象中的情绪。抓住离家多年的游子回到家乡,欲敲门而又怕敲门的一刹那内心波动来作渲染和铺陈,并且写得这么深刻而丰满,简洁而洗炼,正是诗人的独到之处。
我离家已经多年了,而此刻我已回到我的家门前,我真有些害怕,害怕熟悉的人会以陌生人的面孔出现,第一节是实写。紧接着第二节是虚写她想象中故人的问和她的答。“我遗落一段生活/不知是否还在?”她是回来寻找她青春的梦幻和爱的美妙的。她对故土的一切也充满深情。她畏惧地站在门前,欲进而又难进。多年的往事象大海的波浪翻腾在脑海,也在她的耳旁喧嚣。此刻,她觉得自己好笑得很,经历过那么多的惊恐与坎坷都从没退缩,而现在却害怕这故居的门洞?她立即开了门吗?没有。她想来想去,还是微颤着手指插回了门闩,捂上耳朵象贼一样轻脚轻手地逃跑了。往事是那般地吸引着她,又象沉重的负担压抑着她,她那么惧怕去回温往日那美丽而忧伤的梦。全诗就在这惧怕与回忆的交错情意中,在实与虚生动具体的抒写中,完成了一幅风萧萧故乡回归图!并且在“往事象大海翻腾/喧嚣在我耳旁”、“然后捂上耳朵/象贼,喘息着逃走”这般传神的比喻和颇见功力的意象抒写中建构了她栩栩如生的情感雕塑。诗人以直抒胸臆的方式来抒写这种矛盾交织的情思和复杂孤独的心态,写得这么富于质感,好象有尺寸、色彩和声音,而这么含蕴丰沛,令读者不能不惊叹她超人的敏感和驾驭语言的高超技巧。
《我离家已经多年》仅仅是写她离家多年后回家时的感受吗?或者说它表现的仅仅是那么一种“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难改鬓毛衰”的离情别绪吗?由于使用的是具体生动而富有弹性的意象语言,它抒写的情绪是繁复的、多变的、不平凡的。这不平凡与她不平凡的往事、不平凡的情感历程是成正比的。思念愈深,畏惧感越强烈;离家越久,往事越活, 眼前景越奇幻,这就是相反相成的辩证法。然而这诗还有更深一层的象征意义。诗人并没有离家多年的经历,它抒写的是一种人类普遍的心理状态,也更是诗人想象中的一种内心体验。那“门”,也许就是记忆之门。门里住着的是那美好可口的初恋,她那少女的青春和梦幻,她那难忘的多么鲜丽的日日夜夜。多年生活在平凡的家务劳动中,今天却多么向往那昔日。可是她是那么深爱她的那些日子,她不情愿过多地打扰,所以她站在记忆之门前欲言又止,欲进未进,最后她终于在畏惧中逃走,逃到了现实生活中。这样,她可以把记忆保存完好,使它永不褪色。
如果说诗作所表现的是人类精微细致的感情,那《我离家已经多年》正是以抒写了其中丰沛的诗意美而取胜。如果说诗人是建造宇宙的工匠,那狄金森这首“活的”,“能呼吸”,“有生命的”诗建起了独特而深邃迷人的情感宇宙。
(邹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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