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 惠特曼
从滚滚的人海中,一滴水温柔地来向我低语:
“我爱你,我不久就要死去;
我曾经旅行了迢遥的长途,只是为的来看你,和你亲近,
因为除非见到了你,我不能死去,
因为我怕以后会失去了你。”
现在我们已经相会了,我们看见了,我们很平安,
我爱,和平地归回到海洋去吧,
我爱,我也是海洋的一部分,我们并非隔得很远,
看哪,伟大的宇宙,万物的联系,何等的完美!
只是为着我,为着你,这不可抗拒的海,分隔了我们,
只是在一小时,使我们分离,但不能使我们永久地分离,
别焦急,——等一会——你知道我向空气、海洋和大地敬礼,
每天在日落的时候,为着你,我亲爱的缘故。
(楚图南 译)
《从滚滚的人海中》写至死不渝的爱情。文学中这种爱情已写过不少:梁祝化蝶、湘妃泪竹、龙女转生、丽娘还魂,但像惠特曼如此辩证地壮阔地写法,还是不多见的。
惠特曼在《我俩,被愚弄了这多久》这首诗中说:“我们便是大自然,我们违离已久,但现在我们又回来了”,“我们是两条鱼,双双地在大海中游泳”,“我们是交混的海洋,我们是互相滚转着,互相交濡着的两个快乐的海浪”,便道出了自由爱情的自然性。它只从形象比譬上佐证我们鉴赏的《从滚滚的人海中》,而在这首诗中才揭示出自然爱情的忠贞不渝。
诗人用海比譬人生,而把自己和爱人比成人海中的两滴水。海洋和它的浪、和它的一滴水是一体。一滴水渺小,它来自海洋又将回到海洋。爱人经过迢遥的长途,从滚滚人海中来,为的是在死前见上一面,或说是不远千里来相会,见了面,死了也心甘。相会了,看见了,爱情的追求满足了,但又得分离,又得回到茫茫人海中去。这使人联想到,茫茫星海中,牛郎与织女一年也只有七夕相会;奔波在人海中或相隔两地为人生献出力量的夫妻,也得旅行了迢遥的长途,来会爱人。之后,寒星还得孤独地停在天河两岸,回到茫茫星海;分居的夫妇,还得投身洪流在人海中各自的岗位上去奋力工作。有如此经历的人,读了自会共鸣。
惠特曼不仅辩证地指出海洋和一滴水的关系,而且也辨证地理解了相会与分离的关系。水、浪,都“是海洋的一部分,我们并非隔得很远”,“不可抗拒的海,分隔了我们”,但在交混的海洋里,海浪会互相滚转、互相交濡;水会暂时分离,而不会永远分离。这暗喻出,相爱的人在身体上分离了,而精神上永不分离,爱情至死不渝。诗人从这辩证关系中欢呼:“看哪,伟大的宇宙,万物的联系,何等的完美!”这是乐观的、哲学的思虑,这是博大、开阔的情怀,这就是惠特曼爱情诗的诗风。
抽象不能代替具体、一般不能代替个别、统笼的爱情辩证法中的宇宙精神不能代替分离了的爱人的心情。于是,诗人劝慰远方的爱人说:“别焦急——等一会——你知道我向空气,海洋和大地敬礼,/每天在日落的时候,为着你,我亲爱的缘故。”抒情主人公在为爱人祈祷,为未来的相会祈祷;在向大自然祈褥,向宇宙这个无所不在的“神”在日落时祈祷,这就显现了他的忠贞、虔诚、无时无刻爱情不萦绕在心头的心情。
这首诗中,虽有“长途”、“海洋”、“宇宙”、“万物”、“大地”、“日落”这些壮阔的意象,但它的基本艺术色彩不是宏观的。它采用了抒情主人公接受爱人温柔的低语后,自己娓娓动听地向爱人诉说、劝慰的口气与表达形式。虽然他也有内心的喜悦、眷恋和激动,但抒情主人公是豁达的、平和地、安静的、沉思的,这是一个有哲学头脑、心地开阔、充满理性的抒情主人公。塑造这样的抒情主人公形象,诗人结合了理性和感情、哲学和爱情、沉思和激动,达到了艺术的完美。
诗篇很短(才13行),却截然分成两部分:前面5行,主要引述爱人的低语;后面8行,抒发自己的感情。后8行中的头6行,是当面劝慰,说得让人折服;后2行是衷心的表达,显示对爱人至死不渝的忠贞的回报。结构顺畅而自然,读来如饮甘饴,过后余香在口,回味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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