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产士拍拍你的脚掌,你无头发的呼喊
在世界万物中占定一席之地。
我们的声音呼应,放大了你的到来。新的雕像。
在多风的博物馆里,你的赤裸
使我的安全蒙上阴影。我们围站着。墙一般
空白。
云渗下一面镜子,映出他自己
在风的手中慢慢消失的形象,
我比云更不象你的母亲。
整夜,你飞蛾般的呼吸
在单调的红玫瑰间闪动。我醒来静听:
我耳中有个远方的大海。
一声哭,我从床上滚下,母牛般笨重,
穿着维多利亚式睡衣满身花纹。
你嘴张开,干净得象猫的嘴。方形的窗
变白,吞没了暗淡的星。而你现在
试唱你蒲手的音符
清脆的元音象汽球般升起。
(赵毅衡 译)
在美国青年女诗人西尔维娅·普拉斯的吟咏中, 《晨歌》是难得的欢快之作。它以心境温和而感觉经验激越的节奏,貌似平易而内涵致密的语言,表达了一位母亲在清晨为孩子而歌时的喜悦心情。
普拉斯在《晨歌》起首处,就不同凡响地将浑身闪烁着黄汗毛的小女儿弗里达喻为被爱启动的“胖乎乎的金表”。这特殊而贴切的比喻一下子就抓住了读者的心,使人不仅听到“金表”的心跳,还听到“金表”毫无掩饰的哭声。于是,诗人夸耀女儿的到来给生活添了崭新的“雕像”般的寄托,处于不能自拔境地中的赤条条的婴儿,也必然会给相形之下显得强有力的父母增强责任感。同时,诗人更进一步地认识到世界的创造性和严峻性:小生命一旦呱呱坠地就自成一体,母亲必得象云一样消隐。接着,诗人立即将绕着女儿的出生期甜蜜地翱翔了一番的视线,垂落到熟睡的小弗里达身上,细心发现女儿的呼吸整夜似飞蛾般轻盈,起伏着被子上浅红色的玫瑰花,使其朵朵闪动。尤其是那一张象猫的口腔一样干净的小嘴,那能挥舞着小手牙牙地唱出的几个有限的音符,淘汰了诗人的疲倦,逼退了世俗的邪氛,使希望的“清脆的元音象汽球般升起”。这首诗每节三行,共六节。前三节用母性缠绵的回忆“放大”了女儿降临的意义,使人生的新陈代谢出现焕然一新的轮廊。后三节回到生命的床前,展望现实的窗外,使诗人拓宽了愉悦的空间。
普拉斯在剑桥修业时,结识了年少英俊的英国诗人特德·休斯,双方志同道合,于一九五六年结为伉俪,婚后夫唱妇随,生活很是美满。当一九六○年和一九六二年普拉斯相继添了一女一子后,丈夫另有了新欢,使她在乡间别墅里熬过两个严冬后,终于向男方提出分居。她带着两个幼儿,感到重蹈母亲的复辙,不禁勾起对“纳粹父亲”的怨恨。从此,丈夫和父亲的形象合二为一,成为她不幸的根源,使她在一九六三年走上了自杀的绝路。回想起诗人生活中欢乐的时刻,未让创造性和疯狂性并驾齐驱的日子,刚从女儿身蓦然转为怀有母亲心的缪斯之际唱出的《晨歌》,其生命的旋律是多么的真诚而坦荡、响亮而灿烂呵!只可惜,普拉斯这种晴朗的心空太短暂了。
普拉斯的诗集《阿丽尔》中,有两首以明辨是非的慈爱谈论她的孩子:一是《晨歌》,另一是《尼克和烛台》。而歌吟得最富情感和神采的当数《晨歌》。——它没有自白诗悖谬的特征,没有“辉煌的痛苦和神圣的嚎叫”,只以生命分裂为不朽,以人格独立为自豪,艺术地将朝气蓬勃的童年时期展现为一去不再复返的人生的清晨。
(华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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